“林小姐慎言。”她稳住声线,“不过是昨日误食了不洁之物,今日又舟车劳顿,这才有些反胃罢了。”
林月瑶却不依不饶:“长公主殿下,您快看,沈姑娘这症状,分明是有了身孕!若不是与她那个即将问斩的未婚夫珠胎暗结,就是与外人私通!”
赵明德闻言,当即嗤笑一声:“身子不适?怎的偏在赏花宴上发作?莫不是想借此机会寻个冤大头来认下这不清不白的身孕?昨日在璇玑宴上勾引皇上不成,今日又想来祸害其他公子?”
芳如眼波微转,瞥见周凌正漫不经心地望着远处花丛,指尖轻抚杯沿,仿佛全然未闻此间的唇枪舌剑。
这份疏离反倒让她略感安心,至少这一世,他尚未展露出前世那般令人窒息的执着。
然而,长公主听到“勾引皇上”四字,顿时沉下脸来,手中的茶盏重重一顿:“跪下!”
芳如一言不发,依言跪在青石板上。
初秋的阳光透过枝叶缝隙,在她月白的裙裾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她能感受到在场所有人投来的目光,或鄙夷,或好奇,或幸灾乐祸。
但她只是静静地跪着,背脊挺得笔直。
长公主沉吟片刻,正欲开口,一直沉默的周凌忽然起身。
“朕记得,”他的声音不大,却让整个花园瞬间安静,“沈姑娘昨日在醉仙楼,也是这般不适。”
他缓步走到芳如面前,玄色的衣摆拂过地面落花,居高临下地注视着她:“莫非沈姑娘每次见到朕,都会身体不适?”
芳如缓缓抬首,目光平静地迎向周凌的视线。
她的声音虽轻,却清晰地传遍整个花园:“陛下明鉴,臣女确实身子不适,却非因见驾之故。”
她忽然想起,这莫名的呕吐确实是从昨日在醉仙楼见到周凌时开始的。
莫非……是昨日与白阳会接头时被下了毒?这个念头让她心头一凛。
长公主见芳如始终不求饶,神色稍缓。
她原本以为这是个不知廉耻的女子,可见她跪得笔直,眼神清明,倒像是受了冤屈的模样。
周凌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片刻,原本冷峻的眼神竟也柔和了几分。
宴席渐散,芳如仍跪在原地。
这时一位身着深蓝色锦袍的年轻男子缓步走来,向长公主行礼:“姑母。”原来是康王府的世子周沐宸,皇帝的表哥。
他温声问道:“这位姑娘是?”
长公主淡淡道:“沈少卿之女,行为不端。”
周沐宸若有所思地看了芳如一眼,取来一个软垫放在她身旁,却不坐下,只是立在一边,语气温和:“昨日璇玑宴上,沈姑娘的舞姿令人难忘。今日这是......?”
芳如垂眸不语。
周沐宸又看向周凌,微微一笑:“陛下,沈姑娘若是真有什么不适,不如请太医来看看?这般跪着,若是落下病根反倒不好。”
周凌目光微动,还未开口,芳如便轻声道:“世子好意心领了。只是长公主既已下令,臣女不敢不从。”
周沐宸俯身,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道:“沈姑娘若是需要帮助,沐宸愿尽绵薄之力。”
芳如想起前一世听闻这位世子虽表面温润,实则手段了得,便淡淡道:“世子还是先处理好自家事务吧。听说前日王府后院走了水,世子心爱的藏书险些毁于一旦。”
周沐宸神色一凝,随即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沈姑娘消息倒是灵通。”
芳如垂眸不语。历经数世轮回,这京城内外的大小秘辛,她早已了然于心。只是这份“灵通”,却是用一次次惨痛的代价换来的。
周凌远远凝着二人交谈的身影,墨眸渐沉如浸了寒的深潭,周身气压一点点冷下来。
他缓步上前,靴底碾过青石的轻响,在寂静中格外刺耳,却没如众人期盼般叫芳如起身。
“表哥今日倒清闲。”他目光掠过跪地的芳如,落在周沐宸身上,语气淡得像一汪死水,唯有指尖摩挲玉扳指的力道,藏着几分隐忍的不悦。
周沐宸从容欠身:“陛下说笑了,不过见姑娘跪得太久,心有不忍罢了。”
芳如膝盖抵着冰凉的石板,寒意钻透衣料往骨缝里钻,疼得她指尖发颤,却仍强撑着脊背不弯。
她太清楚这两个男人间的暗涌,周凌故意让她跪着,是折辱,是警告,更是对着周沐宸的无声宣战。
长公主见周沐宸护着芳如,脸色瞬间沉如乌云,猛地拍向案几:“沈芳如!你既不认身孕,便说清楚,奸夫是谁?!”
芳如心口一缩,下意识抬眼望周凌。若真有前世那胎,孩子本就是他的,数世轮回,她从未让旁人碰过。可眼前的他,眸里只有淡漠,这一世的他,没动过情,更不知那些纠缠的过往。
“臣女无孕,只是误食了不洁之物。”她咬着牙说,声音发紧,指尖却因长跪的酸麻抖得更凶。
长公主冷笑:“嘴硬!来人,去请沈文正!本宫倒要问问,他是怎么教女儿的!”
“不可!”芳如急声阻拦,前世父亲为她熬尽心血的模样撞进脑海,这一世,绝不能再让他蒙羞!
她猛地挺直脊背,声音亮得像淬了光:“公主若不信,臣女请求验身,以证清白!”
这话一出口,满殿哗然!
贵女们低低惊呼,连周沐宸都皱起眉,没料到她竟赌上名节。
长公主愣了愣,转头看周凌:“陛下以为?”
周凌指尖仍在玉扳指上打转,漫不经心似的:“她自己要验,便随她。”
林月瑶见皇帝松口,立刻扑上前哭道:“殿下明鉴!沈芳如昨日献舞、今日失仪,若真失了清白,便是玷污皇室!按祖制,该赐白绫啊!”
赵明德紧跟着跪地:“请殿下严惩!此等伤风败俗之事,不罚难正风气!”
长公主扫过跪得笔直的芳如,又瞥了眼沉默的周凌,缓缓颔首:“好。若验明确非完璧,便按祖制办。”
芳如指甲狠狠掐进掌心,疼得她瞬间清醒。她抬眼望周凌,他却事不关己般垂着眼,仿佛这场生死局,只是场闹剧。
忽然,她猛地想起,昨日在醉仙楼碰白阳会的毒药时,她亲手拆了药粉,定是那时沾了毒,才引了害喜之症!
一定是这样!
心头的巨石骤然落地,她底气陡增,再次望向周凌,声音里满是坚定:“臣女愿验身,证我清白!”
林月瑶眼中闪过诧异,随即冷笑:“沈小姐倒有胆,等结果出来,看你还怎么狡辩!”
很快,两个面无表情的嬷嬷上前:“姑娘请随老奴来。”
耳房里只有一张硬榻,药草味混着寒气,压得人喘不过气。嬷嬷反手关门:“宽衣。”金属器具碰撞的脆响,在寂静中格外刺耳。
“老奴在宫二十年,验过的贵女数不清。”年长嬷嬷语气冰冷,“现在坦白,还能留全尸。”
芳如心中笃定,毒药只仿症状,改不了清白。她从容解衣,甚至暗想着,等验出结果,定要告林月瑶诬陷!
可当嬷嬷粗糙的手指落下,那熟练又冷漠的触碰,像在摆弄货物,屈辱的泪瞬间涌满眼眶。她死死闭着眼,咬着唇不让自己哭出声。
“穿衣服吧。”片刻后,嬷嬷冷声说。
芳如机械地套上衣裙,跟着回到正殿。所有目光都钉在她身上,有同情,有嘲讽,还有林月瑶眼底的得意。
“回禀公主、陛下,”嬷嬷跪地,声音掷地有声,“沈姑娘……已非完璧。”
“轰”的一声,芳如脑中一片空白!
“不可能!”她失声尖叫,脸色惨白如纸,“我没有!我从未……”
“证据确凿,还敢狡辩!”林月瑶尖声喊道,“请殿下即刻赐死!”
赵明德也跟着附和:“处死□□,以正风气!”
芳如僵在原地,浑身发抖。重生后她步步谨慎,怎会这样?她疯了似的望周凌,可他仍在摩挲玉扳指,连一个眼神都没给她,仿佛她的生死,与他毫无干系。
“既然如此……”长公主缓缓开口,威严的声音在大殿中回荡,压得人喘不过气。
第70章 清白 白日里对臣女冷若冰霜,夜里却………
芳如浑身冰凉地跪在原地, 听着即将宣判的死刑。
长公主威严的声音从高处落下,每一个字都像是敲在心上:“……按律当处极刑。”
她下意识抬眸,望向那个端坐在宝座上的人。
周凌漫不经心地把玩着手中的玉扳指, 察觉到她的视线, 他懒懒抬眸, 四目相对的刹那, 芳如清楚地看见他眼中一闪而过的漠然。
心,彻底沉了下去。
就在内侍上前要押住她的瞬间, 一个念头如电光石火般闪过, 重活数世,她深知这宫中每个人的秘密。
“殿下!”芳如突然抬头, 声音嘶哑却异常坚定,“臣女有要事相告,恳请移步内室一叙。”
长公主不悦地蹙眉:“事到如今, 你还有什么可狡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