审问室的门在身后关上,隔绝了外面的光线与声响。
室内血腥气混杂着尘土气,更加浓郁。芳如强忍着腹部一阵紧似一阵的抽痛,稳住微微发颤的呼吸。
马宪被绑在刑架上,衣衫破损,露出带着新伤旧痕的结实胸膛。他听到脚步声,抬起头,露出布满阴鸷的脸,嘴角还带着一丝凝固的血迹,眼神像被困的狼,凶狠而警惕地盯住芳如。
芳如没有立刻靠近,她在离他几步远的地方站定,目光平静地回视他,仿佛不是在打量一个穷凶极恶的囚犯,而是在评估一件物品。
半晌,就在马宪被她看得有些不耐,准备出言讥讽时,她终于开口,声音低沉而清晰,确保只有他们两人能听见:
“马宪,我不是来审你的。”她顿了顿,一字一句道,“我是来帮你的。”
马宪先是一愣,随即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嗤笑出声,带动了身上的伤口,让他咳嗽起来:“嗬……帮?官府的人,来帮我这反贼?女人,你莫不是失心疯了?”
“因为我也恨周凌。”芳如无视他的嘲讽,语气依旧平稳,但那双沉静的眼眸里,却适时地流露出一种深刻的、难以作伪的厌憎与压抑,“他暴虐专横,将我视为禁脔,囚于牢笼。我无时无刻不想挣脱他的掌控,远走高飞。”
这话语中的真实情绪,让马宪的嗤笑僵在脸上。
他仔细打量着芳如,试图从她脸上找出欺骗的痕迹。她穿着素雅,气质清冷,确实不似寻常官员家眷,眉宇间那抹挥之不去的郁色,也并非全然伪装。
“空口无凭,”马宪眼神闪烁,依旧戒备,“我凭什么信你?谁知道这是不是你们套取口供的新把戏?”
“信不信由你。”芳如向前逼近一步,目光锐利地直视他的眼睛,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冰冷的现实感,“但你心里清楚,落在刑部手里,以你的身份,绝无生路。严刑拷打,最后不过一死。信我,你或许还有一线生机。你,还有别的选择吗?”
这句话如同重锤,狠狠砸在马宪心上。
他当然知道自己的结局,刚才的酷刑不过是开胃小菜。绝望如同毒藤,早已缠绕住他的心脏。此刻,这突然出现的“生机”,尽管可疑,却像黑暗中唯一透进来的一丝微光,让他无法不心动。
他死死盯着芳如,喉结滚动,内心在天人交战。求生的本能,最终压过了理智的怀疑。“……怎么帮”
芳如知道他已经动摇,不再犹豫,快速而清晰地说出她的计划:“你劫持我。用我做人质,他们不敢把你怎么样。要求一匹马,立刻出城,不准任何人跟踪。只要离开京城,你就安全了。”
“劫持你?他们为何会顾忌你?”马宪仍有疑虑。
芳如唇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带着自嘲意味的冷笑:“最近京城传闻,陛下时常驾临沈府,夜宿我处。你觉得,他们敢拿陛下的‘心头好’冒险吗?”
马宪眼中瞬间爆发出精光!是了,若是此女真与皇帝关系匪浅,那确实是再好不过的护身符!这计划虽然冒险,但比起坐以待毙,无疑值得一试!
“好!我跟你赌这一把!”马宪下定了决心,眼神变得凶狠而决绝,“但我需要武器!”
芳如不再多言,袖口微动,那柄小巧却异常锋利的匕首已悄无声息地滑入掌心。
她借着侧身靠近马宪查看伤势的姿势,手腕巧妙一翻,匕首的柄端便精准地塞入了马宪被反绑在刑架后的手中。
冰凉的触感让马宪瞳孔微缩,瞬间明白了她的意图,一股绝处逢生的狠厉在他眼中燃起。
“机会只有一次。”芳如用几乎听不见的气音在他耳边留下最后一句,随即若无其事地退开半步,仿佛只是完成了一次寻常的探视。
就在这电光火石之间,马宪猛地发出一声暴喝,全身肌肉贲张,竟凭借一股蛮力生生挣松了束缚!反手握住匕首,“唰”地一声割断了残余的绳索!
他如同挣脱锁链的困兽,动作快得只留下一道残影,下一瞬,已如闪电般蹿至芳如身后,铁臂狠狠箍住她的脖颈,那闪着寒光的匕首刃尖,不偏不倚地抵在了她白皙脆弱的颈侧动脉之上!
“都别动!谁敢上前,我立刻让她血溅三尺!”马宪的嘶吼如同惊雷,炸响在刑部大堂。
整个大堂瞬间死寂,随即陷入极大的恐慌!
所有衙役、刑官都僵在原地,目瞪口呆地看着这突如其来的变故。
郑禹更是吓得魂飞魄散,脸色“唰”地一下变得惨白如纸。
他看得清清楚楚,那匕首紧贴的位置,正是致命之处!
而比这更让他肝胆俱裂的,是芳如的身份,这位可是陛下近日频频示以特殊关怀、甚至不惜打破惯例允其参与刑部事务的沈姑娘!
京城暗地里早有传闻,陛下对她极为上心。若她今日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有个三长两……郑禹几乎已经看到了自己乃至全家老小的凄惨下场!
“放下!都放下兵器!退后!全部退后!”郑禹的声音尖利得变了调,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他几乎是手脚并用地挥退着试图靠近的属下,“马宪!你冷静!万万不可伤了沈姑娘!你有什么条件,好商量!好商量!”
马宪将芳如牢牢禁锢在身前,敏锐地捕捉到了郑禹以及周围所有刑部官员眼中那几乎溢于言表的恐惧和忌惮。
他们怕的不是他马宪,而是他怀中这个女子受到丝毫损伤!
这让他心中狂喜,底气更足。
“听着!”马宪厉声喝道,匕首又逼近一分,芳如配合地发出一声压抑的痛哼,这细微的声音让郑禹等人的心又提到了嗓子眼,“给老子准备一匹快马!现在!立刻!所有人退开百步,不,两百步!谁敢跟踪,就等着给她收尸吧!”
“快!快照他说的做!备马!”郑禹几乎是吼着下令,冷汗已经浸透了他的后背。
他此刻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无论如何,沈芳如绝不能出事!
刑部众人投鼠忌器,在一片压抑的混乱中,只能眼睁睁看着马宪挟持着芳如,一步步谨慎地退向衙门口。
每一秒都漫长得如同煎熬。
衙门外,一匹骏马已被匆忙牵来。
马宪警惕地环视四周,确认无人敢轻举妄动后,猛地将芳如先推上马背,自己随即翻身而上,依旧将她紧紧箍在胸前,匕首始终不曾离开她的要害。他最后恶狠狠地瞪了郑禹等人一眼,一扯缰绳。
“驾!”
骏马嘶鸣一声,四蹄腾空,朝着远离刑部的方向疾驰而去,转眼便消失在街角。
直到马蹄声远去,郑禹才像是被抽空了所有力气,双腿一软,若非旁边人眼疾手快扶住,几乎要瘫倒在地。他望着空荡荡的衙门口,面无人色,喃喃道:“快……快禀报陛下……出大事了……” 他知道,自己的仕途,甚至性命,都已经悬于一线,全系于那个被挟持的女子能否平安归来。
而这一切,都在芳如冷静的算计之中,她巧妙地利用了周凌赋予她的这份“特殊”,为自己撬开了一道险中求生的缝隙。
风声在耳边呼啸,街道两旁的景物飞速倒退。
马宪的心跳如擂鼓,混合着逃出生天的狂喜。
芳如被他紧紧箍在怀里,能感受到他胸膛剧烈的起伏,她自己的心也提到了嗓子眼,自由仿佛触手可及。
然而,就在骏马冲出长街,即将拐入更宽阔的官道时,异变陡生!
一支玄铁狼牙箭,携着摧枯拉朽之势,从斜后方酒楼的二层窗口破空而来!
箭矢并非射向马宪,而是精准无比地贯穿了骏马的前蹄关节!
“噗嗤!”箭矢入肉断筋的闷响令人齿寒。
“希律律!”
骏马发出凄厉的哀呜,前蹄瞬间跪折,巨大的惯性将马背上的两人狠狠甩向前方!
“啊!”芳如只觉得天旋地转,整个人被重重掼在冰冷的青石地面上,剧痛霎时传遍四肢百骸。
她忍痛抬头,在模糊的视线中,看到长街尽头,一人一骑静立如山。
周凌端坐于通体玄黑的骏马之上,身姿挺拔如松。
他手中握着一张巨大的黑金铁弓,弓弦仍在微微震颤,发出低沉的嗡呜。
夕阳的余晖勾勒出他棱角分明的侧脸,俊美得令人窒息,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却寒彻骨血,正一瞬不瞬地凝视着她,仿佛早已洞悉一切。
他怎么会在这里?!
芳如的心瞬间沉入冰底。
他不是应该在京郊大营巡防吗?除非……他早就料到了?这个念头让她遍体生寒。
训练有素的侍卫如潮水涌上,迅速制住了摔得晕头转向的马宪。
芳如强忍浑身疼痛,在侍卫搀扶下站起身。
她刻意让步伐显得虚浮,整理凌乱的衣襟时指尖微微发颤,垂首敛目,用惊魂未定的语气颤声道:“臣女……多谢陛下救命之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