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珠顺着他棱角分明的下颌滚落,冲散了眉眼的伪装,露出底下更深邃的轮廓。水光在他挺拔的鼻梁上闪烁,沿着性感的喉结滑入衣襟。
“你……”芳如下意识地后退半步,心跳骤然加速。
阿七却浑不在意,手从容不迫地探入衣襟,取出塞在腰腹处的棉垫。
不过一个简单的动作,原本略显臃肿的身形瞬间变得挺拔修长,宽肩窄腰的轮廓清晰得惊人,连站姿都透着股与生俱来的贵气。
当他转过身时,那张脸虽还带着未干的水痕,却已是芳如再熟悉不过的模样,剑眉星目,薄唇微抿,属于大夏天子周凌的绝世风采,在耀眼的阳光下竟比往日更添了几分摄人的张力。
“现在,”周凌的声音比刚才沉了几分,褪去了“阿七”的温和,多了几分属于帝王的威仪,“你还喜欢吗?”
芳如的脑海中一片轰鸣。
阿七救她时的眼神、周凌从前看她的目光,那些被她刻意忽略的相似之处,此刻全都清晰地涌了上来。
震惊、愤怒、被戏弄的屈辱像潮水般裹住她,可下一秒,求生的本能便压过了所有情绪,她太清楚周凌的脾气,此刻只有稳住他,才有活下去的可能。
“是你……”她的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颤抖,眼底飞快闪过一丝“惊喜”,又掺了点“委屈”,模样柔得让人心疼,“竟然是你……”
她立即起身,款款走到他面前,执起周凌的手按在自己心口。
掌心下的心跳又快又急,一半是真的害怕,一半是装出来的“悸动”。“既然阿七就是陛下,那我喜欢的,从来都是陛下啊。”
说着,她轻轻将他的手引到唇边,指尖轻轻划过他的指节,吻得又轻又柔,睫毛还故意颤了颤,像是动了真情:“陛下感受不到吗?这颗心,从始至终都只为陛下跳动。”
周凌的眼神微微闪动,喉结轻轻滚了滚,像是真的被触动了。
他修长的手指抚过她的脸颊,指腹带着酒后的微凉:“其实我们……”
芳如顺势依偎在他怀里,指尖看似无意地在他胸前慢慢游移。
方才缠绵时,她就敏锐地察觉到他衣襟内藏着硬·物的轮廓,此刻正好借机探寻。
她一边用柔软的身躯轻轻蹭着他的手臂,营造出亲昵的姿态,一边悄无声息地解开了他内衬的暗扣,动作轻得像蝴蝶振翅,几乎让人察觉不到。
“陛下说什么?”她仰头看他,眼底带着“懵懂”的笑意,手指却已经灵巧地探入他衣内,触到了那柄冰冷的匕首。
周凌似乎察觉到了什么,眉峰微微蹙起,正要低头查看,芳如却抢先一步踮起脚,吻上他的唇。
这个吻比刚才更缠绵,她用舌尖轻轻勾着他的唇瓣,故意分散他的注意力,趁他分神的瞬间,利落地抽出匕首,迅速藏进了自己的袖中。
吻罢,她又执起他的手按回自己心口,借着这个动作掩饰方才的小动作,声音软得像棉花:“陛下方才想说什么呀?是不是也觉得,我们早该这样了?”
周凌的眼神还带着几分怔忡,指尖轻轻抚过她的唇,语气比刚才更软了些:“其实我……”
话音未落,寒光骤然亮起。
芳如袖中的匕首已经深深没入他的腹部。
她迅速后退一步,看着鲜血瞬间染红他的衣袍。
“为什么……”她握紧染血的匕首,声音带着压抑的哭腔,却透着不容置疑的决绝,“非要这样戏弄我!我都逃到北狄了,你还不肯放过我!好好当你的皇帝不行吗?非要扮成阿七,看我像个傻子一样围着你转,看我对你掏心掏肺!”
周凌踉跄着扶住桌沿,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指腹却还下意识地护着腹部的伤口,像是怕血溅到她身上。
即便身受重伤,他依旧没失了帝王的仪态,背脊依旧挺得笔直,只是脸色渐渐变得苍白。
他抬起深邃的眼眸,目光复杂地望着她,声音比刚才哑了几分,却依旧清晰:“告诉朕……这些日子,你对阿七……可曾有过半分真心?”
“没有!”芳如几乎是喊出来的,“一丝一毫都没有!我恨不得你永远消失,恨不得从来没见过你!”
她说完,转身用力推开房门。
可门外哪里是北狄的街巷?
入眼是金碧辉煌的府尹府大厅,头顶是缀满明珠的宫灯,丝竹管弦之声源源不断地传入耳中。
她赫然站在璇玑宴的中央,四周的宾客穿着华丽的衣裳,举着酒杯谈笑风生,看向她的眼神里还带着几分好奇,仿佛方才那场生死相搏、肝肠寸断的画面,从来都只是一场虚幻的梦。
她竟然再次回到了璇玑宴。
第94章 带球跑 第九世
芳如怔怔地站在原地, 璇玑宴的喧嚣像潮水般涌来,将她淹没。
她明明记得匕首刺入血肉的触感,记得周凌苍白的脸色, 记得他即便在剧痛中仍下意识护住伤口、怕血溅到她身上的细微动作。
可现在, 什么都没有。
只有满堂灯火, 宾客谈笑, 丝竹管弦声声入耳。
“怎么会......”她无声地呢喃,指尖冰凉。
不远处, 赵明德正端着那杯酒, 眼神轻蔑,与之前八次如出一辙。林月瑶被贵女们簇拥着, 素手调制着“醉芙蓉”花瓣酒。苏婉卿摇着团扇含笑走近,因着三日前受了她的帮助,面上带着善意的关切。
一切都在重演。
可她的袖中空空如也, 没有佛珠, 没有玉佩, 没有任何她以为能扭转时空的物件。
为什么还会重来?
恍惚间,记忆的碎片如潮水般涌来。
第一世,她不堪受辱自戕。最后映入眼帘的,是他猩红的双眼,和那把不知何时抵在他自己心口的短刃。
第二世, 她遇刺而亡。意识消散前,她似乎听见他声嘶力竭的呐喊, 看见他不管不顾冲来的身影。那时她以为只是幻觉。
第五世,她饮下毒酒。在意识彻底沉入黑暗的前一瞬,她听见他在她耳边说:“别怕,等我。” 随后, 是兵刃出鞘的锐响,以及周围宫人惊恐的尖叫。她已无法看见,却能感知到温热的液体溅上她的手背,与他最终倒在她身旁的重量。
第七世,她在逃亡中坠落悬崖。就在她以为这便是结局时,几天后,周凌来到悬崖,在众人的尖叫声中,毫不犹豫地随之跃下。
还有刚才的第八世。
她亲手将匕首送进他的腹部,看着他踉跄后退,看着他血色尽失。可即便在那时,他深邃的眼眸依旧紧紧锁着她,仿佛要将她的模样刻进灵魂深处。
“告诉朕......”他那时问,“这些日子,你对阿七......可曾有过半分真心?”
她回答得斩钉截铁:“没有!一丝一毫都没有!”
现在想来,他那时眼底闪过的,不仅是痛楚,更是一种决绝的释然。
原来如此。
原来时间重启的依据,从来不是紫玉佛珠,不是羊脂玉佩,甚至不是她自己的死亡。
是周凌。
每一次她的生命终结,他都会毫不犹豫地追随。
无论是随她坠崖,抑或是服毒自尽,他总会在她死后,以最决绝的方式结束自己的生命。
只要他死,她的时间便会被强行拉回这璇玑宴的开端,困在这永无止境的一天里。
芳如终于明白了这个残酷的真相。
她以为的复仇,她以为的解脱,手刃他,不过是亲手将自己再次推入这命运的循环牢笼。
她站在原地,感受着四周喧闹的人声,心底却一片冰凉。
原来,她永远也逃不掉。
因为那个她恨之入骨的人,宁愿一次次殉情而死,也要将她牢牢锁在身边。
眼前人影晃动,礼官略带催促的声音再次响起:“沈小姐,请往这边入席。”
芳如指尖在袖中微微蜷缩。
她不能再杀他了。
每一次刀刃没入他身体的触感,都成了将她锁回原地的诅咒。
丝竹管弦之声不绝于耳,芳如却只觉得那喧闹声像针一样扎在耳膜上。
不能再待下去了,既然他的死亡是重启的关键,那么这一次,她只能逃。
她深吸一口气,趁着席间一曲暂歇的间隙,起身向负责宴席安排的礼官敛衽一礼,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虚弱:“大人,臣女忽感身子不适,头晕目眩,恐扫了陛下与诸位贵人的雅兴,恳请允准臣女先行回府歇息。”
礼官闻言面露难色,正欲开口,一个穿着深色内侍服、面容精干的太监已悄无声息地近前,躬身笑道:“沈小姐身子不适,真是辛苦了。只是陛下早有口谕,”他特意顿了顿,声音不高却足以让周遭几人听清,“说沈小姐若感疲乏,务必请至专为您准备的花香阁稍作休憩,太医署已备好安神汤药。陛下还特意嘱咐,定要等宴席散了,亲自过问小姐安好呢。”
他侧身让出道路,姿态恭敬,却带着不容拒绝的意味:“沈小姐,请随奴才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