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句话一发出去,徐稚闻就后悔了。他知道童弋祯是个自尊心多强的人,开弓没有回头箭,他现在撤回又太刻意,反倒将那种莫须有的猜忌扣在她头上。
童弋祯觉得像是被人捂住嘴扇了一巴掌,她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坐在工位上呆愣地看着手机屏幕不知道要怎么回。
接下来的几分钟,陷入诡异的僵持氛围。直到接二连三的银行转账短信弹进来。
每笔转账都卡着网银转账的单卡限额,情绪之下她觉得这近乎是一种挑衅,给徐稚闻拨了好几通电话,那边都挂断了。
终于在她又一次尝试打电话时,对面的消息弹进来:
【给我一些安全感吧,不要退回来。】
一句话将她的自尊心绑起来丢在水塘里,她第一次觉得原来喜欢是件不平等的事。
它是半强迫的,或者隐形强迫的。无论是送出玫瑰的人,还是送出积蓄的人,都只考虑了自己要不要给,却没太顾及对方想不想收。
这种被“爱意”包装的强互惠,背后是不平等、更是惩罚,是对她不配合他们给予的喜欢的惩罚。
真是糟透了,童弋祯想。
她捏着配送单去了卫生间,她得找到送花的人。
从早上收到这束天价玫瑰,就是接踵而至的麻烦。吴彤旁敲侧击提醒她要注意影响和纪律,干这一行对钱是很敏感的。为了保障新闻的公正客观,最忌讳的就是新闻寻租。
本科时,童弋祯就从老师那边听过不少例子。
有人为了钱写假新闻,有人为了钱写负面新闻,虽然现在为了钱写正向通稿已经是行业惯例,可她心里有个坎,总还是想做点不一样的东西出来。
电话拨过去,花店以保护客人隐私为由拒绝提供订购者的信息。这不免有点可笑,订购者的隐私就是隐私,接受者的隐私就不是隐私。
不论这是一个包装多么精美华贵的礼物,在被赠予者不喜欢的前提下,这便构成一种骚扰。
童弋祯无奈之时,张晓从厕所隔间走出来,两人碰面,一时都有些尴尬。
她刚才打电话的时候没注意看最里面的隔间是否有人。
“弋祯姐,我都听到了。”
童弋祯有些无奈,疲惫的感觉将她缠得很窒息。
“要不…你再想想身边的朋友谁比较有经济实力,一般人不会买这种花的。”
华而不实、哗众取宠,将一个女孩置于如此尴尬的地步。
张晓的话倒是提醒了她,童弋祯想到骆望钧和李恪。他们都是自己的同学,一个是名副其实的富二代,一个是白手发家的小老板。
在纠结询问语词的时候,张晓走出卫生间小声道:
“我帮你盯着。”
这个行为虽然很幼稚,但童弋祯是从心里报以感激。她确信自己今天上午在报社已经足够惹人非议。
童弋祯先给李恪发了两句寒暄,得知他最近跑去南欧那边做出口生意才打消疑虑。
是骆望钧吗?
她真的不想怀疑他,作为校友,他一直很有边界感,虽然交往不多却也觉得这是一个有教养的男人。只是最近她们的接触确实太频繁,童弋祯手上还拿着骆家给的广告单,如果真的是他送的,她该如何自处。
童弋祯私心希望不是他,这样她业绩上的提升是来自她的能力,而不是她的性别。
【冒昧打扰,今早是你送了花来报社吗?】
很快,手机震动提示。
简洁的四个字:
【你喜欢吗】
第46章 处暑
骆望钧的消息像是当头棒喝, 敲的童弋祯幡然醒悟。
是了是了,这世界上怎么会有那么便宜的好事,白送的广告合同偏偏砸中自己。有能力的人多如牛毛, 她算老几?
【玫瑰很好看】
童弋祯先敲了一句话发出去, 她没法否认玫瑰本身的美丽, 无法接受这份礼物不代表它不够好, 是背后的心意太昂贵,那个代价她付不起。
【但是我不喜欢。】
骆望钧很快回复:【是我考虑不周,你喜欢什么花?我买你喜欢的。】
牙科诊室里窗明几净,小护士路过,看见骆望钧对着手机笑,阳光将他的头发笼上一层浅浅的金色, 这画面看起来安逸美好。大家刚刚结束一台手术,肩颈酸痛,这种画面还挺养眼。
【不是花的问题, 我有男朋友了。】
童弋祯打字的时候指尖微微颤抖,这是她第一次给徐稚闻冠上男友的身份。她看着屏幕上的正在输入中闪了又闪,却迟迟没有新的消息,又补上一句:
【而且这种贵重的东西也不符合我们报社的纪律, 如果你还当我是朋友,请发订单给我, 钱我转给你。】
过了一会,骆望钧发来一个捂脸苦笑的表情包:
【你还真是杀伐果断。】
【如果我不要钱,是不是以后我们连朋友都没得做?】
童弋祯想也没想回了一个是字。
*
报社餐厅,吴彤和王晟坐在一起吃饭,两个人来报社都有年头了,私下关系其实不错。
“你就那么护着她, 相信她,不怕真的出事……”
吴彤头也不抬:“有什么不能信的,我招进来的人,她的脾气我最清楚。”
王晟有点无奈,虽然自己已经坐到了总编的位置,可整个《新报》他拿吴彤最没办法。这个女人一点也不像个女人,倒像个母狼,倔、狠厉却有着让人信服的专业度。
“干我们这行的,因为点什么事进去…也不是没有,原则是条底线不能碰。”
“你觉得小童会犯这种错误?”吴彤放下筷子,双手交叠看着他又说:“你知不知道这种指控很严重,对一个记者来说,你这是捕风捉影。”
“捕风捉影?”王晟冷笑了下:
“每个月我的办公桌和邮箱要收到多少匿名举报?那些举报线索和邮件里有多少不堪入目的东西,我相信你不会不清楚。”
吴彤冷眼看着他,王晟说的不是假话,《宁城新报》出过多少篇有分量的帖子,社里的记者就遭到过多少恶毒的举报投诉,其中伪造证据、假借拼凑、春秋笔法的多得是。
不说别人,她吴彤算得上是收到投诉最多的记者,每次有举报线索,按照规章制度都得调查处理,她就得自证清白。
“那我也问你,这些举报中有多少是真的,又有多少是恶意报复?童弋祯最近是接了一笔很大的广告策划,但这能说明什么,社里谁还没几个人脉?我们的报纸这么多年一直有人征订和这些人脉多少也有关系吧。”
吴彤毫不示弱,这是她一贯的作风。
“你呀。”王晟叹了口气,语调倒是轻了不少,人品能让吴彤信得过他也没什么好说的,只是怕年轻人一步走错害了自己的朋友:
“我这是好意提醒你,今天上午那花太招摇了。记者和广告主走得太近不是什么好事。”
吴彤喝了口柠檬水擦擦嘴,结束午餐:
“这件事还没定论,童弋祯条件好自然不乏追求者,只要其中不牵涉利益输送就没什么关系。我相信她的为人。”
话说到这个份上,王晟也确实没什么好说的了,他似是自嘲般笑了下,觉得吴彤似乎一点也没有变老,她的心态还和十多年前刚毕业时那样,自己却已经成了每走一步,每做一事都得衡量利弊的程度。
两个人一前一后还没走出餐厅,吴彤手机收到一条消息,她看过后停下来对着王晟道:
“我说了,她不是那样的人。花确实是骆氏那个公子哥儿送的,她俩是校友。现在童弋祯已经主动将广告策划移交了,希望之后不要有人再拿这事做文章。”
童弋祯其实根本没必要做到这个程度,这个项目一旦完结她将拿到一笔不菲的奖金,会是她幸苦跑新闻几个月甚至大半年都拿不到的钱。报社里这样干的人太多了,只要不是负面的影响恶劣的新闻,大家基本上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过去了。
钱拿到手就能养家糊口,体面生活,这没什么丢人的。这个社会到哪那都是靠资源人脉活着的人,吴彤心里也觉得她做得有些过了,小姑娘毕业没几年真挺不容易。她早上也只是善意提醒,希望她能低调一些。
太清高的人,就得吃闷亏。
*
楼下便利店,张晓拿了两个三角饭团,两杯热豆浆:
“上次你请我,这次我请你。”
“谢谢。”
童弋祯没拒绝。
她现在的心情跌落谷底,坐在便利店的木凳看着玻璃墙外形形色色的路人有一种深深的无力感。要是这世界真的能有个脱离按钮,她或许真会按下去,这样所有的麻烦都不必去理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