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这句话戳着他哪根神经了,法显突然转了个身,脸红脖子粗,看上去还有几分癫狂的肆意大笑着,“胡说!”
“你根本什么都不懂?我这绝不是错!”
神经。
阮蔚翻了个白眼,谁管你错没错啊。
嘴炮不过是拖延时间的手段罢了。
法显还在说着:
“他们……他们也只是做出了自己的选择,佛祖会记得他们,只待来世——”
阮蔚打断了他,“来世如何,也与今生不相关。”
这是她很不爱听的话题。
她美眸横着怒意,说话之间满是冰凉之意:
“死就是死了。”
“重来的一世、转世的未来,都不再是这一世的灵魂!”
“这一点,我比你清楚。”
-
阮蔚话中的意味实在太过特殊。
若是池衿在场,恐怕也会在第一时间就察觉出这话语中的不对劲来。
灵镜外的朝见浑身一震。
什么意思。
阮蔚这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他不可置信的看着镜中少女白净的脸庞,一个极其荒唐的念头渐渐浮现在他心头。
难道——
拥有前世记忆的人,不止池衿一个?
蔚蔚,他那永远死在最开始的二师侄啊!
是你,是你回来了吗。
朝见思虑至此,整个人都陷入了恍惚之中。
-
阮蔚的指甲几乎陷进了肉里,她止不住的猛烈喘息着。
漂亮的眼睛里满是恨极。
她怎么不知、她如何不知!
阮蔚知道,这一世的师兄师弟师妹们、师长兄长,因为时间顺序的重置,他们还是原来的灵魂。
可她一定不是!
池衿也不会再是。
为了不再重蹈覆辙,她们都必须拥有变化。
可谁也不知道这种变化的后果、或是他们付出的代价究竟是什么。
只能如此。
阮蔚推算过,那个曾经的自己费尽心思不断尝试着改变,直到她这一次,才勉力算作成功的初步。
这是从万千痛苦中硬生生践踏出来的一条血路。
法显也被她的话激怒,“你懂什么?!”
“一座城、一些人,你难道选不出来?!”
他也是纠结过的,看着年幼的徒儿扬着笑脸看向自己时孺慕的眼神,法显也是恍惚过一瞬的。
他在襁褓时,便长在自己身侧。
要说法显对李戟川一点感情都没有,那是不可能的。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
可他能怎么选?!
伏龙寺既然做出了这样的决定,他身为伏龙寺弟子,就一定要执行。
这已经是他们所能想到的、最简便的,能让边陲城休养生息百年有余的法子了。
闻言。
阮蔚更是厌烦。
在阮蔚眼中,此时的李戟川与边陲城。
几乎类比于前世的蓬莱与通州。
一模一样。
同样的不知情,同样的被莫名牺牲,同样的……只是为了另一个被偏爱的存在!
凭什么。
阮蔚的声色寒若霜雪,是透骨凉意,“你问过么。”
“被牺牲掉的那方,他说了愿意么。”
她双手张开,万千怒气几乎要冲上她的头脑,“这世上破局之法那样多,你敢说就没有更好的办法么!”
阮蔚深吸几口气。
她劝诫自己:莫生气、莫生气,气出病来无人替。
自己生气可不值当,要让别人生气才叫本事!
于是,阮蔚换上一副柔柔笑脸:
“让我猜猜——”
“你们没有想,还是不愿去想。是某次偶然发现了这个方法吗,然后,虽然理智告诉你这是邪法,但它的轻松便捷又实在能够鼓动人心呀!”
少女的嗓音带着一贯的懒散,这次也带上了几分阴阳怪气的讽刺。
她笑:“你每日每夜、每分每秒都忍不住想起这等邪法。”
“你想:为什么不做呢?为什么不能做呢?明明是那样简单的、方便的方法呀——”
法显的脸色变了又变,阮蔚话语转折间,他完全瞪大了眼。
怎么会?
这女子怎么会说的如此之准?!
第210章 桃花易逝
阮蔚观察着法显的脸色,她终于确认:“于是你们便做了这样一个决定。”
她薄唇轻启:
“祭邪神,祭祀邪神的同时,也是用邪神祭祀你们。”
“你们是不是觉得,既然李戟川生来就要成为邪妄,那还不如——成为你们的踏脚石,为这边陲城的封印添砖加瓦咯 ~ ”
法显瞬间冷汗遍布。
阮蔚却没有放过他的意思,她紧紧的盯着法显,以目光向他心理施压。
她说:“还有,我知道你们伏龙寺的功德晋升。”
眼见法显的脸色越来越难看。
阮蔚璀璨一笑:
“我 ~ 知 ~ 道 ~ 咯 ~ ”
法显忍不住了:“住嘴!”
“很惊讶吗。”
阮蔚轻笑一声,“不过就是——”
“用人命堆出一个邪神来,再由你这被宗门选定的‘侩子手’来,再造出一个圣僧,圣僧再将这边境封印。你们真是坏人也做,好人也做罢了!”
“大概是觉得,时间一长,这事就不算事了吧。”
在法显越来越恐惧的目光下,阮蔚缓缓的、坚定的摇了摇头。
阮蔚笑得温和,话语却冰冷。
“不会的。”
“被你们拯救的人们会感恩你,这话不假;但——”
“被你们害死的人,他们不会感激你,他们会怨恨你,永远。没有人会真正的慷慨赴死,他们的慷慨,不过是形势所逼的迫不得已。”
若是能活,没有人会不想活。
法显震怒,他手中长棍猛地敲地。
他怒斥:“这是舍身取义!此乃大义!大德!我们伏龙寺的弟子,为苍生死,为苍生活!这是大义!!!”
他的声音提的很高,语调也有些尖锐。
像是在同阮蔚强调,也像是在警醒自己,他带着恐惧和惴惴不安,却又不得不坚定着自己的立场。
因为,他已经回不了头了。
即便法显知道这或许是有争议的,是错的,是不对的。
从他听从寺内安排,选择收下李戟川为徒的那一刻起,他就已经失去了回头的机会。
阮蔚笑了,笑得克制不住。
她弯下腰,喘息了好一会,“这种大义,是屈辱的。”
“若是战死,倒还称得上泥人尚有三分血性;可这为了避战所以献祭邪神,这样的死法,恐怕没有一个正道子弟会觉得荣幸。”
“他们救了这座城,也救不了自己了。”
所以萧玄同潜意识的厌恶这里。
他是‘自愿’的。
却也不是自愿的。
法显似乎被她的话震住了。
好半晌,这片粘稠的空间里都没再回荡着他的声音。
阮蔚幽幽然道:“你们这种人啊,究竟是怎么想的呢?”
她叹了一口很长很长的气,长到像是想把这一辈子的晦气都叹出去。
法显所代表的伏龙寺激进派,一度让阮蔚幻视天命。
阮蔚一直都想不明白。
若是天命一定要捧出一个天命之子,为什么这条道路上一定要有蓬莱,一定要有通州的那群嫡传们做炮灰、打下手。
后来,通过这一世和嫡传们的接触。
阮蔚才终于明白。
天命必须这么做,因为——
傅弈并不是最特别的。
他也不是最特殊、最出色、最让人意料不到的。
傅弈是纯善、正直,这两点,又恰好符合天命的喜好。
天赋出众之人,漫天嫡传皆是如此。
论心性坚韧,有望溪行;论诡智多谋,阮渐姜、姜榕榕都可堪一二;便是善忍善算,喻之椿也不是草包——
天命只是选择了傅弈,这不代表,其他人不如他。
但很显然。
它傲气十足,它将一切美好都堆砌在了傅弈身上,它要让自己的选择显得十分的与众不同、超凡脱俗。
于是,众人为他做配、为他让道。
真是——令人恶心。
阮蔚其实很少会想起这档子事,但自从进入浮屠塔后,她总是不可避免的会对这一场诛魔救世的戏码感到厌烦。
从本质上说,阮蔚绝不是救世主。
她天生情绪不深,性子也冷淡,还记仇、好斗狠。只是师门教导,世间规则加以约束,这才教养出了一个较为合格的名门正派。
那么,阮蔚爱苍生吗?
或许吧。
阮蔚一脚踏出,她眉间凝练着点点星火,“来。”
多说无益。
同法显这样的人,说什么都没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