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没有人告诉浮禾,这景象是要用池衿去换的。
见阮蔚只是出神的盯着自己,这种视线让人莫名发麻,又隐约的有些熟悉,那是一双透过皮囊回忆爱人的眼睛。
郁群青也会这么看自己,他回忆的是过去的浮禾;那么面前的这个少女呢,她还能回忆谁呢。
浮禾忍不住攥紧了衣角,她张唇问:“……是需要我做什么吗。”
“嗯,需要的。”
阮蔚回神,她很随意的点点头,简单阐述着目前的现状:“池衿被抓了。抱歉,尽管很残酷,但我不得不说,目前我打算把你送回去换池衿回来,不必惊讶,这毕竟是我从劫你离开时就想好了的备案,交换日期定在明日,希望你能配合。”
阮蔚站起身,像初见时那样鞠了一躬,又直起身面色如常的重复了一遍:“我很抱歉。”
“但对我来说,池衿更重要。”
对于一个久未归家的游子来说,这段话实在是很不应该,可对于一个母亲来说,这段话却也会成为救命稻草。
理性而残忍,这是阮蔚的底色。
“……”
浮禾一怔。
阮蔚这样珍视池衿,按理说她应该很高兴的啊,可手中衣角揉作一团,为何怎么也无法痛快的说出好字来,她只能努力深吸了几口气之后,连嗓音也变得干涸。
“没关系。”
浮禾低声呢喃着:“……我早就说过的,不用救我啊。”
何必呢。
带她归家,带她见光,又要送她重归黑暗。
浮禾可以在记不起过去在通州的快乐日子时甘愿痛苦的留在郁群青身边,可她的身体肌肤已经感受起熟悉的灵气了,现在那些美好的、自由的回忆也随着记忆浪潮奔涌归来了呀。
怎么可能有人分不清痛苦和快乐啊。
只是自欺欺人,只是麻木无力。
人好像陷在泥泞里太久了,被人拖上岸时就矫情的一点苦都吃不下,离开浑浊的天,看清辽阔碧空,现在却要被人按回泥里。
为了池衿,浮禾当然愿意,她也很清楚,她会再一次陷入令人窒息的泥沼,那些身体已经熟悉灵魂却在求救的疼痛会席卷而来。
“用的。”
阮蔚直接打断了浮禾的话:“我看见了你在那儿不快乐,而我们是同胞,我的教养告诉我应该去救你,所以我救了,自然也不曾后悔。师长们在听说之后,他们也夸我做得对,而我也并不觉得我和池衿在救你这件事上做错了什么。”
浮禾身子前倾,无法克制自己颤抖的声音:“不是的、是我太……”
怎么能怪这两个孩子呢,明明是她太无能,废物到需要等待他人拯救的地步。
“停下。”
阮蔚说:“请不要否认这种无论谁来都会夸赞无比正确的决定。”
略微停顿。
她忽然又笑了一下,好像美人本就该如此,春风拂面唇齿香:“我很自豪这是正确的。”
浮禾就说不出话了。
少女的声音很冷静,像是没有丝毫的情绪波动,只有在提起那个名字的时候才会泛起声调上的涟漪:“我不觉得救你是错,非要说的话,我只是错在没有顾得上他而已。也是因为这次疏漏,我得到了惩罚,弄丢了我最重要的人,很痛苦,所以我决定放弃拯救你。”
“这些都是我的私心。”
浮禾看着她,很认真的说:“不是的,我也想要衿儿平安……”
“不可以。”
“你不可以这样想,被牺牲的这一方绝不可以这样想。”
阮蔚再一次打断,她很认真的看着浮禾,一字一句道:“一个人的平安不是可以用另一个人换来的。”
就像当初的李戟川、未来某一个可能性里的蓬莱仙宗,被牺牲的一方绝不可以认为这是理所应当的,母亲不可以,孩子也不可以。
“你不能屈服,不能认命。”
“池仙子,你必须要知道一件事:我并没有权力来决定你的去留,而且这个世界上没有任何人有这种权利。”阮蔚的声音开始逐渐变大,语气也重了很多:“所以——”
“我现在要用你去交换池衿回来才是在犯错!是我决定把你推回深渊,是我更改了你的命运,你可以大大方方的怨我、恨我,明白吗。”
浮禾讶然的瞪大了眼,不可置信的看着阮蔚。
第一次遇见阮蔚这样的人。
就好像、好像那绝不肯屈服的顽石。石人只会直愣的向前冲着,没有留给自己任何休息的时机,强硬的要将所有人的命运背负在身上,明明已经很沉重,却还是偏要自己一步一坑的向前走着。
浮禾慢慢开始理解为什么池衿会无数次将那无比炙热的目光放在阮蔚的身上了。
很难不放吧。
触手可及的距离里站着这样耀眼夺目的人。
半晌。
浮禾忽然说:“阮蔚……我可以这么叫你吗?”
阮蔚顿了顿:“可以。”
“好,”深思片刻之后,浮禾也有些固执的说道:“我不会恨你,更不会怨你,这些……这一切都只是我和郁群青之间的事,是当年的我没有发现他的真实身份,你不用这样的——咳咳、你做什么?!”
说话间,阮蔚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屈指将什么东西弹进了浮禾的口中。
浮禾呛了一下,她下意识要吐,那东西却入口即化,甚至连一丝味道都没有,叫人无法辨别那究竟是什么。
浮禾震惊极了:“那是什么……你、你给我吃了什么?!”
阮蔚平淡脸。
话有点多,不过没事,吃进去就好了。
第588章 年少最痴狂
阮蔚很清醒的在思考着所有结果的可能性。
不用解释太多,也不必给浮禾留下任何关于自己的正面印象,这些都不利于之后的计划。
要让浮禾吃下,要让浮禾的记忆里有这个吃下的动作,要让浮禾清醒的看见,要让浮禾不清楚自己吃的是什么。
这也是很费口舌的一件事啊。
啊,好累。
可是一想到明天就能看见池衿了,好像也没有那么累了。
“没什么。”阮蔚淡淡的说,她走到门边:“该说的话我都说了,夜已深了,仙子请歇息吧。”
浮禾踉跄着起身追她:“等等!!”
回应浮禾的是门被关上的声音。
门外。
阮蔚低声的对她说:“是我亲手改变了你的因果,是我道心不正。在交换成功之后,我会自行回宗门领罚,若遇时机,请你暂候。”
短暂的沉默之后,阮蔚第三次说道:“我很抱歉。”
没有办法了。
没有更好的办法了。
十成事,阮蔚已经做到了七分,剩下的三分也就只能听天由命,一个不信命的人却要去依赖运气,真是让人好怄火。
原本以为那些话本里写的心焦如焚只是叙事手法,直到刀落脊背,才知个中难熬苦楚深切入骨。
死穴。
这就是被人捏住了死穴的滋味麽。
阮蔚不能描述自己压在池衿身上的情愫有多深重,也无从得知郁群青是否也是这样对待浮禾的,她不能用自己的情去赌对方的情。双方的爱被摆上天秤,似乎只要多暴露一点,就会令自己珍视的人陷入万劫不复的地步。
阮蔚从来都很难相信那些全凭良心而没有惩罚的誓言盟约,她无法信任郁群青,也不信任寥寥几次交谈的浮禾。
多疑是她的天性,是救她于水火中千万次的良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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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外。
浩浩荡荡万千人早已列阵守候,遥遥沙石四下翻飞,眯眼眺望,百里之外是一片黑压压的魔军,浓郁的黑色魔气冲上天去,耳畔隐约响起战鼓声。
各宗嫡传们站在阵列中间的位置。
嫡传就是各宗内定的下一任实际掌权者们,他们自然知道今日是来做什么的,关于池衿,关于蓬莱仙宗,在八卦的传播速度下,这些早已不是什么秘密。
他们自然嘀咕着。
万剑宗队伍里,望溪行站得笔直,却是飞起一脚踹向傅弈:“身上痒就去洗澡。”
探头探脑的做什么。
傅弈没有防备,一个趔趄向前扑去,差点摔了个狗啃泥,他又恼又委屈道:“大师姐你干什么!我、我是在找人……”
不必多说,傅弈这纯种恋爱脑能找谁,除了那人还有谁。
“找人?”
望溪行冷冷的扫他一眼:“傅弈,你是猪吗。你是不是不知道疼啊,那一拳头还没挨够吗?要挨几拳才够,我拳头也挺硬的,你要试试吗。”
傅弈瞬间哑火,彻底老实了。
明明是久未重逢的一面,傅弈本以为阮蔚会感谢他为她抗的雷劫,没想到,竟是得了干脆利落的一拳头击飞,他可沮丧了。
柳渡筝转过脸,和姜榕榕对了个视线。
望溪行把头扭了回来,顺带也瞥了一眼柳渡筝,她压低嗓音警告道:“昨天晚上该说的我都说了,现在这些事就不是我们这些小的能掺和的!在未有定论之前,你们把心里那些弯弯绕绕都给我收拾干净了,别给我们万剑宗丢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