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她如何旁敲侧击,陆象行俨然决心已定,不会松口,陆太后也只好对此暂略不提。
家宴过后,陆象行起身告辞,态度虔敬。
陆太后含笑让他去了,并让身旁奉春送陆象行出宫。
人走,殿内冷寂了下来,陆太后的笑意也凝在唇角。
棠棣叉着手,不敢动,可她就在陆太后身后,陆太后终是留意到了棠棣,温柔地递了一眼过来,朱红如榴的唇上翘。
好像春雪下新覆的一节梅枝,冷香幽沁。
“填了鳖池。”
这是对棠棣下的最后宣判。
无用的棋子,弃之。
棋子有了自己的思想,背主擅动,杀之。
陆宛从小奉行这样的圭臬。
棠棣脸蛋白得像雪,一屁股坐倒在地,浑身抽搐,两眼呆愣愣的,已经失去了说话的能力。
直至左右上前来架住她,棠棣忽而想到了什么,她便如抓住了最后的一根救命稻草般,一跃而起,双手扑棱向太后华贵的嵌有珍珠金丝的团凤纹衣裾:“太后!太后饶命,奴婢、奴婢知道一件大秘密,秋夫人当日在大火里,并没有死,她逃走了!”
陆太后那张端庄持重的脸颊上,看不到任何情绪波动的破绽,须臾,她捻着尖利的护甲,转眸若有所思地望来:“哦?”
竟有此事。
蛮蛮回到尾云国已经一个多月了,为了妥当,避免自己尚存人世的消息传出,蛮蛮没有回到王宫里,而是选择在凤凰山上养胎。
大灵清寺后山有一座独峰,叫骨朵峰,骨朵峰上则立有一所别院,唤“白鹭居”。
凤凰山脉绵亘数百里,几座巉岩凸起的高峰向中攒聚,山脚下有一片天然湖泊,湖水蔚蓝,终年雾气迷荡,水中栖息着不少鸥鹭,水鸟翩翩,相映成景,“白鹭居”因此而得名。
蛮蛮刚回时,还会有些不适应山里的生活,好在秋尼不会让自己的妹妹短缺了任何用物。
别的不说,妹妹如今怀了胎儿,正该好好补一补身体,去长安一趟,回来都瘦了一大圈儿。
自然,最要紧的还是妹妹的安全。
秋尼生怕这个失而复得的宝贝又教贼人掳掠,把王宫里最身手不凡的黑面侍卫都派遣给了蛮蛮。
蛮蛮数一数,足有十个人,每个都长得高大威猛,肌肉遒劲,孔武有力。
但一个个都像是见不得人,用一块黑布盖住了整张脸孔,据他们说,这块黑布是能透气的,除了吃饭,其他任何时候都不能摘下。
蛮蛮询问为何。
侍卫支吾不言,腼腆极了,这把蛮蛮看得很惊奇。
小苹道:“公主,他们脸上都刻了字的,还有各种疮疤,很丑,你还是不要看了。”
蛮蛮惊怔:“为什么要刻字?”
终于有一个侍卫弱弱地举起了手:“回公主,小人们以前……都是罪犯。”
蛮蛮登时大气险些没喘上来,怎回事?她的王兄居然给她物色了一群亟待改造的罪犯当近身护卫?
他还能再不靠谱一些么?
那侍卫慌里慌张的:“公、公主!小人们是以前年少无知,后来已经改造好了,在月亮宫里也当了几年差的!小人绝对信得过!”
蛮蛮对自己王兄看人的眼光存疑,但这些人其实也不像十恶不赦的模样,蛮蛮皱起了眉,吩咐这群人只消在山腰巡逻放哨就好,不得上骨朵峰走动。
大灵清寺类同于长安凌氏一族的太庙,守备不少,如此安置,令他们不能肆意上山,蛮蛮也无后顾之忧了。
然而近忧不断。
自打她回了尾云,还未清静过多久,郑尤墨便兴冲冲地闯上了凤凰山骨朵峰。
蛮蛮正在菜畦里浇花的手,叫他一声嚷嚷得哆嗦了一下。
一江春水向东流。
水泼洒而出,溅湿了蛮蛮的罗裙。
也不知怎的,蛮蛮回了尾云国以后,仍旧喜欢穿长安时兴的襦裙,大抵是长安的衣裙多用丝绸织就,轻薄而柔软,贴着肌肤,既美观,又能御寒。
她想着,汉人的确是有聪明的头脑,他们的文化也更为源远流长而绚烂。
郑尤墨和蛮蛮有两年不见了,如今再见,昔日总是身着湖光色短裙,腰间掐一条银光闪闪的银链,笑涡荡漾在风里,直把他心都揉碎的公主殿下,换上了汉人的服饰。
梨花白的丝织衣裙,用粒粒珍珠穿缀,衬得脸蛋愈发白嫩剔透,好似凌波踏月的仙子,郑尤墨看得眼睛都不眨。
“公主!”
郑尤墨一声喊,蛮蛮抖三抖。
眼看他张开了双臂,就要像小时候过家家似的拥上来,蛮蛮吓得抱住了肚子,唯恐腹内孩儿受到他毛手毛脚的冲撞。
也正因了这一个动作,郑尤墨一阵急刹,在蛮蛮两步之外,止住了。
他的眼睛沉痛地、仿佛遇到了什么焚琴煮鹤的大煞风景之事,掠过蛮蛮如今平平的肚皮。
汉人的衣衫讲究得体,能不外露的地方都不会泄露分毫,譬如女人家的肚子,都用布料严实地盖好了,不像尾云国还流行过一段时间的露腰舞裙。
所以郑尤墨其实看不出公主的肚子什么情况,他只是痛心疾首,悲怆难抑:“蛮蛮公主,您受委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