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阵刺下,正扎在陆象行颅顶。
银针刺穴,能加快毒物排出,在尾云国每年吃毒菌子的不计其数,毒发身亡的比打仗死的人可多太多了,但因为菌子鲜美,人们总是抗拒不了美食的诱惑。
“忍着点儿啊,我扎几针,应该会好些。”
蛮蛮的声音仍然带着哽咽,但她下手又冷静又快。
陆象行有感觉,他闭上眼,一动不动,极其乖觉,等她施针。
她方才说,她这辈子最恨的人是陆象行。
他听了,竟很欢喜,内心一片柔软。
既然没有爱,那么恨也好,终归证明了往昔种种不是一场露水,她转头便将他忘了。
蛮蛮扎穴位渐渐扎出了一些心得来,渐渐地,陆象行的呼吸平稳了。
蛮蛮的心也跟着松了,这时,窗外探进了一颗脑袋来,骤然造访,把蛮蛮骇得不轻,差点儿便一屁股坐倒在地,待看清来人是谁以后,蛮蛮叉腰,怒目滚圆。
“墨哥哥!你这样会吓死人的!”
听是那个男人来了,陆象行才翘起的薄唇,倏然凝固,接着便往下拉,眼角挂了阴郁之色。
幸有帷面遮覆,除了他无人知晓。
尤墨感到委屈:“蛮蛮,我一直等你不见人,天都黑了,我这才来寻你,方才看到小苹,她说你在大灵清寺,和这个侍卫在一处……”
当时给尤墨吓得差点儿魂魄飞出天外。
如果说,那个在凤凰山岩洞里被蛮蛮救回来的上国男人,是他命中的第一个不速之客,半路上杀出的程咬金,那么大宣镇国骠骑陆象行,就是第二个。
每当他要与蛮蛮关系更加亲近,突破一步时,便总有人前来搅局。
为了防止再有人捷足先登,尤墨厚着脸皮硬是要与蛮蛮当邻居,谁知,才过没几天,天意不测,又降下这么个脸上黥字曾经当过罪犯的男人来,这是第三个了!
这事儿要换了旁人,多少得抓狂一下,尤墨竟忍住了。
一个男人,无论他吃醋、嫉妒有多厉害,都只能私下去解决,在女人面前,始终是要保持翩翩风度的,不然便只会落了下乘。
蛮蛮道:“你来得正好,搭把手,帮忙将他扶到床上去。”
她一个人,只怕还动不了这么高大的男人。
尤墨看了眼地上一片狼藉,和狼藉之中虚弱不堪的陆象行,心有所悟:“他吃毒菌了?”
蛮蛮脸颊上挂着一团密密的汗珠,心虚地微微点头。
尤墨正色道:“我马上进来!”
吃毒蘑菇可不是什么好玩的事,上吐下泻只是轻的,弄不好要出人命!
尤墨快步转进房内,向蛮蛮搭把手,把陆象行搀扶起。
陆象行呢,原本起了热,还没恢复,又接着中了毒,被蛮蛮这么一通折腾够呛,早该无力得似一卷秋叶,无声坠地了,偏在尤墨搭住他胳膊时,心里尖锐地一刺。
死也用不着情敌的帮助。
陆大将军就这样在蛮蛮和尤墨惊愕的注目之中,拒绝了尤墨伸来的援助之手,发了烧还中了毒的男人,箭步走向了床榻。
那身影,凛凛威风,不像有半分虚弱。
直到走近床边,才忽如强弩之末,体力不支地倒下了,一头扎进了榻上,靠在枕上,再无挣扎。
蛮蛮与尤墨对视一眼。
尤墨则笑了下,无所谓地把手一摊:“蛮蛮,我看他挺好的,用不着你操心,我们回吧,我同大灵清寺的守备知会一声,让他夜晚来这里看着,大灵清寺人人都会医术,他死不了。”
换言之,以蛮蛮蹩脚的针刺之术,都能救回他的性命,换了大灵清寺的专人来救治,只会更加事半功倍。
公主多留无益。
蛮蛮看了眼病榻上的男人,虽听尤墨这样说,到底还是几分不放心,咬唇,她缓步走过去,低低地道:“你好生歇着,切莫再乱动,我明日再来看你。”
人毕竟是吃了她给的毒蘑菇,才差点儿性命不保,现在对他的护佑之责,理所应当由蛮蛮履行,她绝不会推卸。
帷面下的脸,沉沉闭着眼,并无回应。
看不见她的容颜了,听着她的声音,却无端惹出几分熟悉。
只是这种熟悉,很快便被陆象行以幻觉否定。
他的确是天底下一等龌龊的男人。
他把一个女子,幻想成另一个女子,妄图填补内心的空缺,岂不龌龊?
山中盘桓数日,巫长亲自替陆象行看诊,将他的菌菇毒性祛除得七七八八了。
一日黄昏,巫长为陆象行施针完毕,向他道:“你筋骨强硬,身体已经完全复原,我们大灵清寺只怕不容外人,所以,你需得尽快离去。”
陆象行早已看出巫长的逐客之意,微微颔首:“巫长的话,庚不敢不从,只是公主让我留下,做她的近身侍卫。”
巫长是巫族德高望重的长者,虽有五十岁,但不显年纪,气质清冷,一袭黑纱掩映下,面容如冰。
“你是公主的侍卫,不是我大灵清寺的侍卫。”
陆象行听懂了,巫长这是铁了心要赶人。
但,这里是人家的地头,他也不可强留,深呼吸,陆象行颔首:“待我向公主禀明,便搬下山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