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轻舟起身告罪,“让郡主伤心,实乃微臣之过。”
说是告罪,面上并无半分愧疚之意。
“罢了罢了。”明启帝摇了摇头,让他坐下,“这种事情讲究你情我愿,朕没有责怪你的意思。韩国夫人膝下唯有一女,自然疼爱,早在放榜之时便相中了你,只等你外任期满,可惜……若是你……”
谢轻舟垂眸看着棋面,眼波淡然,“郡主天姿绝色,定有更好的儿郎相配。”
明启帝见他口风纹丝不动,将韩国夫人提到的“平妻”之类的话按下不提。
君子乐于成人之美,他又何必棒打鸳鸯。
“时辰不早了,想必你夫人在家中定盼得着急。找个时间带进宫来给皇后瞧瞧,若真是个可人儿,你入大理寺之时,朕便给她赐个诰命,这样一来,程御史也不敢再抓着你不放。”
谢轻舟跪下谢恩,“微臣叩谢圣人。”
擢升大理寺在即、夫人又将得封诰命,不管是凭老谢将军的颜面,还是凭自身的能力,眼前的这位小谢大人可是圣人面前真真切切的红人。
德公公眼睛一转,矮身道贺:“恭喜谢大人!”
*
明启帝前脚才说给孟韵赐个诰命,消息后脚便传到了皇后宫里,与此同时,还有半道上被叫回来的谢轻舟。
画屏以谢轻熙的名义来请,“许久不见,轻熙娘子甚是思念郎君。”
小妹想见二哥,天经地义。德公公派去送行的小太监弯腰作揖,一溜烟回去复命。
长乐宫,众宫人早已退下。
等奉茶宫人走后,画屏亲自将厚重的雕花门阖上,然后缓步退回皇后身侧。
谢轻舟在明启帝那里已经喝过一盏,故而只是端起茶杯虚尝一口,正巧被皇后饮茶的余光瞥见,后者不由掩唇一笑。
“我这可是头等的顾渚紫笋茶叶,不比你在圣人那儿喝到的滋味差。”
皇后的话有言外之意:圣人能给你的东西,凤仪宫给的也不会差。
谢轻舟垂眸一笑,“殿下这里的东西当然好。临帆许久不曾闻到这茶香,都有些恍惚了。还记得儿时在您这儿,轻熙与我时常央回去许多玩意儿。”
皇后一下想起他们兄妹二人在凤仪宫的趣事过往,看着谢轻舟,不由更心疼。
“这些年放你外任,可见是受苦了。”
“为圣人分忧乃分内之事,临帆自当承担。”
皇后听后一笑,对他的懂事分外满意。可不知怎的,皇后蓦地叹了一声,白皙的手指不住摁着太阳穴。
谢轻舟不解地看了一眼画屏,只见她快步上前给皇后胸口顺气,又望向谢轻舟,“小郎君既已回来,殿下何不说实情?太医说您不可再伤神。”
“临帆若能为殿下分忧,定当万死不辞。”
不管他忠心耿耿的样子是真是假,皇后心中都很满意,眼含“歉疚”地看了一眼下首的人,这才道:“临帆,原是些内宫之事,本不好向你说明。可太子得盯着鸿胪寺和千秋节、小五又是个惯爱玩儿的,如今你回来,才有人能助本宫一臂之力。”
皇后铺垫了许多,为的都是韩国夫人今晨诊出喜脉一事。陛下春秋鼎盛,便是再等一位皇子成年也不是难事。若是寻常宫妃有孕便罢,可偏偏是韩国夫人。她与旁人不同,原本就觊觎皇后的宝座,现在怀了身孕,怕是敢肖想太子之位。
所以,皇后的目的很简单,她要谢轻舟帮她永远地解决掉这个麻烦。
“若是构陷而取他人的性命,临帆断不敢从。”
“你是不是以为本宫在让你去害无辜之人?”皇后露出一副伤神之色,让画屏将一卷沁着点点血痕的册子送到他面前。
“当年你父母遇难,本宫一直有所怀疑,奈何幕后之人扫尾极其干净,如今折了我许多人,才探听到这点消息。”
册子上列出的信息十分零碎,这几年通过谢轻舟的打探,基本了解了七八成。这些事实虽都指向韩国夫人,但不算确凿的证据,光凭这点东西,根本定不了罪。
可有了这东西,又是皇后的人查出来的,比他自己孤军奋战,苦苦寻觅的零星证据要有力得多。
背靠大树好乘凉——皇后便是这颗大树。
皇后见谢轻舟淡然的表情终于有了变化,更有耐心地等着他的下文,双亲之仇不共戴天,是个人都不可能无动于衷。
烛光的影子在他的脸上变幻莫测,良久,谢轻舟才道:“微臣但凭殿下吩咐。”
皇后这才点头,命画屏将首饰珠宝之类的赏赐端出来,算是给他夫人的见面礼。这些见面礼中有个最特别的东西——一道还未写完的旨意,摊开细瞧,上面却加盖了圣旨才有的玉玺之印。
孟韵娘是加封诰命、荣华富贵还是身首异处、声名狼藉,全在谢轻舟今后的表现。
画屏等他看完圣旨便收了回去,神色复杂地退到皇后身边。
谢轻舟的脸色已然凝重,沉声问道:“殿下怎知事情一定会成?”
“因为千秋节就要到了。”
到时,有人会布好天罗地网,可惜最后,猎物却是自己。
*
马车缓缓停在谢府侧门,树荫掩映,夜风习习,写着“谢”字的灯笼在车角摇摇晃晃。
谢轻舟自宫中出来便面色不对,一语未发,木着脸上了马车。若非半路要了一次水喝,谢楼都快怀疑是不是中了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