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是个能耐人。”
“师娘能看上的,都是能耐人。”
这话说得很快,江照雪一顿,抬眸看他。
裴子辰也知失言,克制着自己转眸:“弟子的意思是,师娘对少年人总是宽厚,今日应觉那少年误入歧途,颇为惋惜。”
“自然。”
江照雪知道他的性情,不想在这种话题上和他多谈,只低头给他挑着腐肉,教训道:“少管别人,多管自己吧。你看你这伤,这种法咒不好取,你一开始就该叫我。”
裴子辰知道她是故意绕开话题,甚至都没有解释那少年的想法,心上更是难受。
幻境里她会解释,如果是沈玉清误会或许也会解释,但他?
她凭什么解释?
心里酸水叽里咕噜,他不知道是酒意上头还是隐忍多日无法自抑,又或是因今日她遇险,甚至只因她今夜主动寻他……总之这一刻,他所有情绪彻底爆发,忍不住道:“我是该找您的,可是师娘……”
裴子辰抬起眼眸,提醒她:“您没点灯。”
江照雪动作一顿,瞬间便明白了他的意思。
她偷偷过来,此刻都不敢点灯,他怎么能正大光明,请她疗伤?
裴子辰注视着她,仿佛在等什么命令和答案。
她心上微慌,低声道:“你可以找你师父,我也可以帮你找他。”
“我与师父什么关系,您不知道吗?”
裴子辰被这话激得手指蜷起,直接道:“如果没有您,此刻我与他,早已经是仇人了。”
“怎会?”江照雪抬眸慈爱笑笑,“你这么大方……”
“我不大方。”裴子辰毫不犹豫打断她。
他只盯着夜色中认真为他包扎伤口的女子,重复道:“我从来都不大方。”
“那是你长大了。”江照雪挑完腐肉,开始清洗伤口,“你掉下山崖的时候就不恨他。”
“可我现在恨了。”
恨他先一步遇到她。
恨他拥有她。
恨他明明拥有这世上珍宝,却又不善待她。
恨的每一条,都钻在心里,甚至于让他对眼前人,都开始有几分恨意,恨她怎么就非要留在那人身边,恨她怎么偏生喜欢的不是他。
浓烈爱恨在心里翻江倒海,他面上却始终平静如初。
他说得太过直接,江照雪心跳飞快,面上却仿若与己无关笑笑,无奈道:“你还是孩子心性,爱恨也来得太容易了。”说着,她低头强硬转移了话题,“今日你和你师父吵架了?”
“吵了。”裴子辰见她不愿深聊,也不能强求,只闷声回答。
江照雪倒也猜到:“你这脾气能和他吵起来?”
“他放手之时,我一时情急,叫了师娘的乳名。”
裴子辰如实答话。
江照雪闻言一顿,这才反应过来,怪不得沈玉清发疯叫她瑶瑶。
乳名……
这么多年,沈玉清也只会在不清醒的时候,以及当年没成婚前,私下极为亲密之时才会唤这个。
但她知道关键不是沈玉清,是面前这人,他说出来,就是又一次试探。
她故作疑惑抬眸:“你怎么知道我乳名?”
“在灵虚幻境里,您告诉我的。”
裴子辰抬眼看她,平和的语气里带了难以察觉的挑衅:“我这么叫您叫了四年。”
“怪不得。”江照雪心中暗骂,面上却轻松笑起来,“你师父一定很生气吧?”
“你不问幻境里为什么你会告诉我乳名吗?”
“我都不记得,焉知你不是诓哄我?”江照雪笑笑,随后正经道,“幻境里的事忘了就忘了,没必要追溯。不过以后可别乱叫。”
江照雪给他伤药,指尖触碰在他伤口,又痛又痒。
她轻声慢言:“以前你年纪小,我做事又不靠谱,把你教坏了。现下你师父师妹都到了,未来我们还要回真仙境,虽然你我问心无愧,但还是要守些规矩的。就算你师娘早就不要名声这种东西,”江照雪一顶又一顶大帽子带上去,“你也得想想你的前程啊?你师父同我说,你拿到神器,他还是想栽培你当下一任阁主的。”
这些话她说得又轻又缓,似乎当真只是一位为他着想的长者。
但每一个字都似钢刀,刮在他伤口心头,痛得他欲念横生。
他恨不得现下就把这人就按在椅子上,压在桌子上,锁在床榻上,在铜镜前,在窗户边,在房间每一处,就像过去无数次做过的一样,在她轻泣声中问问她,他们之间,问心无愧?他们二人,谈何规矩?
可偏生怪不得她。
什么都怪不得她,她只是忘了,只是不喜欢他,又怎么能怪得了她?她对他够好了。
他得知足。
裴子辰静默不言,只有情绪暗中翻涌。
江照雪知道他此刻是压着一口气,不敢多留,赶紧给他包扎好,站起身来,准备穿墙过去:“行了,伤口处理好了,我走了。”
“师娘。”
错身而过刹那,裴子辰一把拽住她的手腕。
江照雪步子停下,回眸看去,就看裴子辰坐在椅子上。
他垂眸看着地面,哑声道:“他到底有什么好?”
江照雪立刻知道他问的是谁。
她被他问住,一时不知如何回话,但也不能让裴子辰和沈玉清这么僵下去。
她想了片刻,自然而然拂开他拉着她的手,转身走向前方墙壁,一面走一面道:“我与你师父之事,与你没有关系。这段姻缘算起来本也是我强求,我也望所有人都因果有报,善始善终。子辰,”她顿了顿,停在墙壁面前,终于还是开口,“你年纪小,当多有几个朋友,现下你师妹过来,要不你多照看她……”
“我不照看除了您以外的任何人!”
裴子辰果断打断,江照雪一顿。
裴子辰深吸一口气,想起今日她从他面前滑走刹那,他忍不住道:“我不会再听您和师父的。我是您的命侍,我的职责只有您。今日之事不能再发生。”
“今日是意外……”
“如果是我拉着您,就不会有意外!”
裴子辰语气少有强硬,江照雪感觉他的确气急,但也明白他愤怒由来。
她不忍斥责,裴子辰见她静默,也后悔自己太过激动,不当用这种语气同她说话。
他站起身来,走到她身后,气息透过他的薄衫清晰而来,他抬手穿过她身侧,仿佛是将她抱在怀中,把手轻轻贴在墙面。
墙面灵力波动,他为她打开走过去的大门,语气软下来,退让出声:“师娘,我可以叫您师娘。”
江照雪抱着箱子的手忍不住收紧几分。
裴子辰感受着怀中这个完全没有触碰,却格外亲密的人,心间一阵一阵疼痛荡开。
他那么想抱住她,却又不敢冒犯她。
他只能竭力克制着自己,轻声道:“我可以一言不发,我可以一辈子守着您,只要您喜欢,我可以让步所有,但前提是您真的过得好。您的安危是我的底线,”裴子辰声音异常郑重,“如果师父再敢让您身处险地——”
面前墙壁化作透明,江照雪可以随时离开。
裴子辰没有说完,江照雪也不敢问话。
两人静静站着,过了片刻,裴子辰放下贴着墙的手,站在江照雪身后,用恭敬之声、却是垂眸看着她:“今夜多谢师娘记挂。”
“嗯,小事。”
江照雪故作镇定点头,抬手道:“你早点休息吧。”
说着,她便赶忙提步离开。
裴子辰听着她离开的声响,缓了好久,才回到床上。
床帐重新落下,鸢罗弓终于忍不住开口:“那个主人,如果沈玉清再干这种事儿,您打算怎么办啊?”
“我会为他披麻戴孝,”裴子辰躺在床上,闭上眼睛,“继承灵剑仙阁,好好照顾师娘一生。”
第70章
江照雪从裴子辰房间里故作镇定逃窜回来, 进了山河钟的范围,她才松了口气,放下药箱, 取出扇子, 给自己扇着风道:“早知道就不过去了, 他真是年纪越长, 脾气真是越大,我就说男人年纪大了不行, 可真是吓死个人。”
“你要心中无愧, 你怕什么?”阿南暗笑一声,“还不是你做贼心虚。幻境里左一个我喜欢你右一个好夫君, 把人家哄得晕头转向,出来就翻脸不认人……”
“那是幻境里的事!”江照雪说着, 有些心虚,“而且那时候不是想着满足他愿望让他早清醒出幻境吗?算起来还是他先诈骗我!”
“哟哟哟~”阿南发出阴阳怪气的声音,“好像换成叶天骄就这么哄似的。”
“换成叶天骄我一样哄!”江照雪说得十分硬气。
阿南不信, 冷哼一声,但也怕挨打, 便换了话题道:“你与其怕裴子辰不如担心一下沈玉清吧。裴子辰有道德, 他顶多就是生生气, 但裴子辰今天叫你瑶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