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门在外,各种不便,叶之一就没再多说什么,帮着把他的西装外套脱下来,换自己的衣服。
到一楼,她先小跑着出去开车门。
晚上不堵车,路上倒是顺利,儿科急诊大厅却被哭声全面覆盖。
最近换季降温,孩子发烧咳嗽的多,有呕吐的,有摔断胳膊的,还有意外吃了洗碗剂的,儿科情况总是各种千奇百怪。
叶之一排队挂号,蒋煜抱着米棠在预检台测体温。
他们十点半到的医院,将近十二点才叫到号。
刚发烧查血不准,医生只开了药,让回去观察。
米棠额头贴着退热贴,不哭不闹,就是蔫蔫的,蒋煜倒出5毫升布洛芬混悬液喂她喝下,又喂她喝了半杯温水。
旁边的幼崽一直哭着喊妈妈,米棠软绵地靠在蒋煜肩上,歪着头说:“小姨,我想外婆。”
叶之一摸摸她的手,“明天就回家。”
“孩子爸爸,钱包落在椅子上了!”年轻护士火急火燎地追出来,直接把钱包塞给旁边的叶之一,“检查一下有没有少东西。”
叶之一道了声谢,回头对蒋煜说:“我抱一会儿。”
“没事,我不累,”蒋煜把衣服往上拉,遮住孩子的脑袋,免得吹凉风,“帮我看看证件在不在,别的不重要。”
叶之一打开钱包。
几张银行卡和身份证分别在夹层里,刚才是他缴的费,她正好看看清单,回酒店好转账给他,却不想带出来一张拍立得照片。
两人都不是喜欢拍照纪念的人,毕业前他们频繁吵架,最后连一张毕业合影都没拍。
这张拍立得是他们在一起第一百天,坐在海边看日落,每隔几分钟就有人过来问“帅哥美女要不要拍照”,蒋煜被问烦了,就花了三十块钱拍了一张游客半身照,钱倒是没白花,摄影小哥抓拍时机巧妙,两人都没看镜头,自然含笑对视,热恋感和青春气息都被完美定格。
叶之一当没看见,抽出缴费单,不露痕迹地将照片重新塞进夹层。
“4张卡,1张身份证,6张百元钞票,还有点零钱,没别的了吧。”
“就这些,你先帮我拿着。”
网约车司机打来电话,叶之一捏着钱包,跟司机确定位置。
米棠没精神,哈欠连连,“叔叔,我想睡觉。”
“睡吧,我和小姨都在,”蒋煜轻轻拍着她,沈千苓小时候在他家半夜突然高烧,也是他带着去医院,她比沈千苓好带多了,只是吹在颈窝的呼吸很烫,令人揪心。
坐上车,叶之一给米梅回消息,不然老太太得提心吊胆一晚上。
米棠睡着了,蒋煜轻声说:“靠着我休息一会儿。”
“我还好,”叶之一手指按了按太阳穴,她闭上眼叹气,“我又欠你一次。”
蒋煜小心调整坐姿,让孩子睡得更舒服,“这次不算在你头上,哪怕只是一个和我毫不相关的普通志愿者,我遇到了也会帮忙。”
“糖糖是我姐的孩子,你知道的吧。”
“那就再补充一句,我帮忙,不是因为我还在幻想她是我的女儿,所以抢着献殷勤。”
“哦,谢谢。”
“不客气。”
从医院回酒店,再到房间,米棠都没醒。
叶之一坐在床边给孩子脱衣服,蒋煜取下挂在衣架上的粉色儿童毛巾,去卫生间用温水浸湿,再拧干,放在叶之一手边,又去门口拿机器人送上来的医疗包,前台只有水银温度计,他找跑腿买了电子的。
叶之一拿起毛巾,擦拭米棠的手和脖子,“都两点多了,你回去休息。”
“我回去也睡不着,”蒋煜坐到双人沙发上,“让我留下,临时出状况能搭把手。”
吃了退烧药,米棠睡得沉,叶之一的精神一刻不敢放松。
她关掉刺眼的灯,在沙发坐下,蒋煜递过来一瓶拧松瓶盖的矿泉水,她接过,仰头喝了几口。
蒋煜看着熟睡的米棠,“你姐不在南川?”
“不在,”叶之一声音疲惫,“她不在了。”
五秒钟后,蒋煜才意识到‘不在了’是什么意思。
他虽然没见过米曦禾,但那几年,在叶之一口中听过无数次这个名字,她比叶之一大六岁,大学考去了距离南川市一千多公里的城市,毕业后留在那里。
姐妹俩一个跟父姓,一个跟母姓,他甚至知道,姐姐因为上学后总学不会写自己的名字,等妹妹出生了,就让父母给妹妹取名选最简单好写的字,所以才有了“叶之一”,也致使叶之一因为名字里没有生僻字,简单好写好念,从小学到大学,被老师点名起来回答问题的概率高到离谱,翘课必被抓。
米棠今年五岁,也就是说,米曦禾去世是最近几年的事。
如果房子没有拆迁,她们应该还住在那条老旧的巷子里。
母女俩带着一个看不见的孩子生活,日子顺畅不到哪里去。
她过得不好。
血肉中仿佛生出一条条粗细不一的藤蔓,紧紧缠着心脏,蒋煜艰难找回声音:“你和阿姨把糖糖教得很好,她懂礼貌,性格也活泼,会表达自己,会分享。”
叶之一抱怨过上天不公,世界上那么多健康的孩子,凭什么她们家米棠眼睛看不见?
抱怨归抱怨,她从不觉得米棠是拖着她无法奔跑的累赘,而是姐姐留给她的天使宝宝。
“嗯,她很乖,”叶之一侧首迎上蒋煜复杂潮湿的目光,她牵动唇角,释然地笑了笑,“都过去了,往前看才是真理。”
亲人离世是一场连阴雨,蒋煜没再多问。
以前她把恋爱和家庭分开,界限清晰,现在他是外人,连在她脆弱时刻抱一抱她的身份都没有,言语安慰苍白无用,只会掀起伤疤。
天亮后,米棠没有完全退烧,其它药得继续吃。
叶之一收拾行李,蒋煜洗了把脸,出去买早饭。
酒店餐厅提供的餐食不适合病中的孩子吃,蒋煜打车来回,没用多少时间,南瓜白米粥清淡,至少有点味道。
到513房间,他只轻轻敲了一下。
“糖糖醒了吗?我买了……”蒋煜的声音戛然而止。
开门的人是裴起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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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裴起严连夜坐高铁赶过来,十分钟前才到酒店,带着一身风尘仆仆的倦意,但依然保持绅士风度。
“多谢蒋医生照顾一一和糖糖,给你添麻烦了。孩子还在睡,粥放凉了也不方便加热,你先吃。我刚才跟主任打过招呼,如果十点我们没办法出发,就不耽误医疗队返程,我们自己回去。”
我们。
你。
听着是客气的道谢,但简单几个字就把蒋煜划分开,连同这扇房门一起将他挡在门外。
蒋煜眼里的温情逐渐退却,情绪不明,“来得挺早。”
“还是晚了,”裴起严有些自责,“阿姨昨晚十一点多才告诉我,否则我下飞机就应该过来,不至于让她一个人在这里为孩子担惊受怕。”
蒋煜出门时穿走了外套,未在房间里留下任何一件属于他的东西,他没抽烟,空气中连一丝烟味都闻不到,裴起严不知道他在里面待了一夜。
走廊没有空调,凉风穿过手指往屋里钻。
短暂无声的对峙后,蒋煜移开视线,越过对方,看向屋内。
水流声断断续续,叶之一应该在卫生间洗漱。
蒋煜低声说:“叶小鱼,糖糖没醒,你得吃点东西,我买了你爱吃的灌汤包。”
叶之一嘴里含着牙膏泡沫,有气无力,“没胃口。”
“给我吧,”裴起严抬手,“我劝她吃。”
蒋煜没递给裴起严,后者的手晾在半空,略显尴尬。
饭就是用来吃的,谁中间接一下递一下丝毫不会影响食物的口感和补充体力的作用。
蒋煜不知道自己为什么非要较这个劲儿。
或许是裴起严从开门那一刻开始浓烈的家属感让他如鲠在喉,他愿意给屋里的一大一小当跑腿买饭送饭,再困再累也无半句怨言,关心和心疼都是由心而发不求回报的,孩子生病,大人更难受,他多做一点,叶之一就能少做一点,哪怕是自作多情,但不愿意承认自己在裴起严面前是个外人。
蒋煜淡声道:“叶小鱼,你不吃我就全扔垃圾堆喂狗。”
几秒钟后,叶之一咬着牙刷走到门口。
裴起严侧过身,给她让位置,往后退了几步,蹲在床边继续整理她收拾到一半的行李箱。
蒋煜没给自己留。
叶之一的手指勾着五六个打包袋,“你不吃?”
“气饱了。”蒋煜转身离开。
他住在斜对面,叶之一看着他在衣服兜里找了半天门卡才把门刷开,在他关门前,她大步走过去,用手挡着门。
蒋煜连忙拉开房门,“小心夹手。”
“空气哪能管饱,”她分他一份,“自己买的,自己不吃多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