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梅点点头。
她现在看不见,只听着有什么东西被放在旁边的柜子上,动静很轻。
米棠刚抬起胳膊,蒋煜就把手伸过去,她抓着他的小拇指,轻轻摇晃,“叔叔。”
蒋煜走近半步,手背蹭了一下她的脸蛋,“还咳嗽吗?”
“咳嗽,我每天都喝药,小姨还给我煮梨吃呢,”她先塞给他一颗牛奶糖,然后又从兜里摸出一颗,再一颗……
像只传递食物的小松鼠。
心中郁结的那团乌云里短暂漏出一缕阳光,蒋煜不禁失笑,“全给我?”
“我家里还有,”米棠仰起头,纳闷地问,“叔叔,你的声音怎么变了?”
“因为我也在咳嗽。”
“你的妈妈有没有煮梨给你吃?”
“我的妈妈不知道我在生病。”
“好可怜。小姨买了很多梨,我让她多煮一个给你吃。”
“她听你的?”
“小姨喜欢亲亲,喜欢抱抱,我每次想多吃一颗糖,多亲亲小姨,她就会答应。”
米梅刚做完手术,在明天出院之前,家属得在身边陪护。
叶之一没进去,坐在病房外。
她听不清里面在聊些什么内容,一个28岁成年人,另一个才5岁,到底哪来的共同话题,能让他们每次待在一起都说个不停?
孩子思维天马行空,脑袋里有十万个为什么,她有时候都接不上茬,被问得哑口无言,他却能句句回应。
“小姨,”米棠爬到叶之一身上,捧着她的脸亲她。
叶之一靠着墙,懒懒地应了一声,“干嘛?”
米棠凑到她耳边,嘀咕一会儿才说明白。
叶之一听懂了,蒋煜要帮忙照顾米棠一晚。
“不方便吧。”她是不想麻烦他。
蒋煜语气平淡:“病房里没有空床位可以睡,我明天休息,地址晚点发给你,你忙完阿姨的事再过去接糖糖。”
停顿几秒后,他补充道:“虽然我只是不忍心让孩子睡凉椅,但归根结底帮的还是你,我跟你非亲非故,没道理白帮忙,你按时薪付钱给我。”
叶之一疲惫地闭上眼睛,“蒋医生太贵了,我请不起。”
蒋煜抱起米棠,留下一句:“给你打折,一天200。”
叶之一说了声“谢谢”,拿着水杯起身往病房里走。
从头到尾,两人都没有多看过对方一眼。
这也算是一种默契,就如同蒋煜自嘲他的时间打完折还值200块钱,叶之一也很快回想起,当初她拿“千字两百”买断过他的真心。
……
次日复查,检查完视力和眼压,结果都很好,医生又叮嘱了一些术后护理注意事项,就让家属去办理出院手续。
到家后,楼下邻居拎着牛奶来看米梅,叶之一简单做了几道菜,让这俩老闺蜜慢慢吃着,她去接米棠。
昨晚她趴在病床边睡,一整夜都是半醒半梦的状态,浑身上下十分僵硬难受。
叶之一打车到蒋煜发给她的地址,高档小区门禁严格,一定要访客给业主打电话确认登记,门卫再放人进去。
他住6幢,提前给她开了门,电梯也通畅。
叶之一拎着一兜梨进屋。
不是她假模假样客气,昨天米棠在耳边嘀咕半天,说蒋煜咳嗽喉咙痛。
昨天的晚饭是他送的,等他把米棠带走,她进病房后好一会儿才注意到那些大大小小叠在一起精致的饭盒,有汤有菜有主食,米梅反应过来,说他来的时候确实在柜子上放了东西,她以为是药,没多问。
拿人手软,吃人嘴短。
蒋煜指了一下侧卧,“十分钟前刚睡着。”
米棠中午最少要睡一个小时,叶之一相当无语,“我出门前就告诉过你。”
“她困得坐不住,我总不能不让她睡。”
“……”
叶之一深呼吸,平心静气,低头换上摆在面前的女士拖鞋。
侧卧门开着,米棠窝在被子里呼呼大睡,叶之一退出来,带上卧室门,虚掩着。
蒋煜倒了杯热水放到桌上。
他穿得居家休闲,卫衣和运动裤都比衬衣西装更舒适,从她进屋开始,他已经咳嗽五次了,说话声音也哑哑的,不知道是撞到了还是用力拧过什么瓶瓶罐罐,右手骨节处的皮肤微微透着红,伤痕也还在。
恻隐之心蠢蠢欲动,叶之一移开视线。
客厅太安静了,气氛介于尴尬和冰冷之间。
暖气倒是足,她揉了揉肩膀,轻声开口:“梨汤是哄小孩儿吃药的,其实用处不大。”
蒋煜背对着她,抬手指了个方向,“厨房在那边。”
叶之一:“……”
就知道人情债最难还,她昨天还不如厚着脸皮,两眼一闭,把孩子塞进宋佳岚和高明那对新婚夫妻的被窝里。
“让做饭阿姨给你煮,或者找徐薏歆……”叶之一怔住,仿佛被钉在原地。
她刚才说了什么?
她好端端的提人家徐薏歆做什么?
男人低哑的、似有若无的笑声飘到耳边时,叶之一恨不得咬断自己的舌头,一定是连续几天失眠缺觉导致脑袋坏掉了。
继续呆立在距离他五米之内的位置很危险,她拎起那袋梨,头也不回地走向厨房。
叶之一挽起袖子,随便拿出两个梨,用盐搓洗干净,切块备用。
他饮食偏甜,阿姨做菜肯定是按照他的喜好来,冰糖应该是有的。
她宁愿自己多花点时间找,也不开口问。
脚步声从身后靠近,她停住没动,一只手伸过来,打开头顶的柜子,从里面拿出一罐□□糖。
他拿完东西不走,叶之一心中生出一种不妙的预感。
果不其然,半分钟后,她听到他幽幽慢慢地问:“要不要醋?”
第18章
一步错, 步步错。
叶之一不常复盘,人生的船本就不会朝着反方向回转。
遗憾常在,新的痛会延续旧的痛, 但又做不到全然麻木,如果在某个节点突然醒悟过来, 意识到很久之前的一个决定也许错了, 后悔了,想要挽回就必须得消耗更多精力和时间, 可时间永远不停止,即使竭尽全力勉强回到原点, 也是刻舟求剑。
船还是那条的船, 河里流淌的却早已不是当初的水。
哪怕是用金玉来补破掉的镜子,痕迹也不会消失。
所以每当叶之一回忆过去, 被困在泥泞沼泽里寸步难行, 开始不切实际地设想假如她选择另一条路能结成什么样的果,酸的, 甜的, 苦的, 或者烂的,心里就会出现一个声音提醒她:往前看, 不回头。
然而此时此刻的情形不同,她百分百确定是错,大错特错。
她在毫无防备时失口提起的一个名字打破了她和蒋煜之间的僵局,却让她陷入无法掌控的境地。
就在三五分钟之前, 就在这个空间里,尚不足以被称为“过去”。
她见过他那么多朋友,为什么偏偏脱口而出的是徐薏歆?
大脑短暂宕机后, 重新恢复正常运作,叶之一打定主意装聋。
她眉眼低垂,神色清冷,碎发遮住了耳根因懊恼心烦而悄然升温的热意,取冰糖的动作平静从容,表面看着挺唬人的,但蒋煜明显是不打算轻易让她糊弄过去。
修长手指轻轻拨弄那些调味料,漫不经心地从不同种类的瓶子表面滑过,找出一瓶醋。
明明标签上的“香醋”两个大字写得清清楚楚,他却非要打开盖子,晃一晃里面的液体,再低头闻闻味道。
不止如此,他还把醋递到她手边,目光也随之落在她脸上,看似不经意,其实坏透了。
“要吗?”他问得轻松自然。
叶之一深呼吸,把端在手里的这碗水倒进锅中,没有泼向他,“你想怎么调味都可以,加点生抽也没问题。”
反正是他自己喝。
蒋煜把醋瓶放回原位,一本正经地道:“已经有天然的酸味,确实不必再多加东西。”
“我没吃醋,”叶之一忍无可忍,“前两天刚好在医院碰到她,记忆是随时更新的,我刚才才会提到她。别说你们只是一起吃顿午饭,就是领证结婚住在一起,一年四季一日三餐都和彼此在一起,这也跟我无关,我凭什么吃醋?我吃什么醋?你是我的谁?”
她面对他的时候太容易生气了,她讨厌这种情绪被对方牵动的感觉。
叶之一别开眼,放缓语气:“我真的是无心的,如果冒犯到你,我道歉。”
“你发个誓。”
“我叶之一对天发誓,如果我因为蒋煜而对徐薏歆有一丝嫉妒心,就让我……”她剩下的话被他温热的手掌及时捂在嘴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