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之一笑了一下,“目前还没有。你要给我介绍相亲对象?”
“当然不是,情情爱爱最没意思了,”沈千苓只是想试探一下她哥到底还有没有机会。
目前没有男朋友,也就是说,未来可能会有,至少叶姐姐现在不抗拒恋爱。
有戏有戏。
蒋煜在中间牵线的那家公益助学慈善基金会的负责人姓李,这人非常守时,一分钟不早,一分钟不晚,六点三十分的时候,他被服务生带进包厢,长得慈眉善目,年纪也还不到四十岁。
叶之一走近,礼貌打招呼:“您好,我姓叶。”
“李琮,”李棕同她握手,“我在网上刷到了你和你朋友的采访视频,感触很深。没有事先冒昧联系你,是怕被你误当成骗子,所以请朋友的朋友帮忙,找了个中间人。”
“中间人就是本大小姐啦,”沈千苓一开口,气氛就变得活跃起来,“坐下聊吧。”
李棕和叶之一有说有笑地点菜,沈千苓悄悄给蒋煜发消息报信,告诉他已经顺利对接。
但她不知道,蒋煜就在隔壁包厢。
……
蒋煜六点钟下班,六点零五分接到母亲董玥的电话。
电话里只说是自己家里人节日小聚,他来餐厅之前没有想到还有别人。
服务生推开门,包厢里几道目光同时聚焦在他身上,他按灭手机屏幕,抬起头,视线从圆桌上扫过。
不仅有徐薏歆,还有她的父母。
无论是家教修养,还是两家长久以来的关系,都不允许他立刻转身走人。
徐薏歆放下茶杯,起身迎他,“我们也是刚到。”
蒋煜依次问好:“徐伯父,张伯母,爸,妈。”
他亲疏得当,懂分寸,在长辈面前谦逊有礼,徐父对他是很满意的,“都是自己人,不用讲究虚礼,坐下歇歇,喝杯热茶。”
私下不谈公事,聊聊养生,聊聊儿女。
徐薏歆虽然是标准的好学生,其实也不爱听长辈说教,她把椅子往蒋煜身边挪,压着嗓子低声道:“我爸太久没见你,话题转到你身上,肯定要唠叨个没完,这顿饭不一定能在九点前吃完,只能让左桉他们多等等。”
几个发小约着一起跨年,卡座都开好了。
蒋煜本来就没打算把今晚浪费在那几个朋友身边,他人坐在包厢,心思却不在这里。
他表面应对从容,心里挺烦的,食不知味,时间过得也慢。车停在地下车库里,他滴酒未沾,想着待会儿结束后去烦叶之一,在等沈千苓大发慈悲给他地址。
“说什么悄悄话呢?”徐父一句话就把注意力引向两个晚辈,他笑着打趣,“早知道就在隔壁多叫一桌菜,让你们俩单独吃,免得我们几个碍事的老古董在旁边影响你们。”
徐薏歆脸颊轻微泛红,嗔怪地看着父亲,“爸!”
“我去抽根烟。”蒋煜起身。
他没有烟瘾,故意在徐家父母面前展露抽烟恶习,董玥面露不悦。
等蒋煜打开门,董玥不经意瞥到一个身影,她起初没认出对方,是注意到蒋煜毫不避嫌地抓住对方的手,才多看了几眼,舒展地眉头轻微蹙起。
“先生,抱歉,我上道菜。”服务生说。
蒋煜关门的意图被打断。
叶之一的视线跟着服务生望进包厢,猝不及防地和里面那位如寒梅清冷的董女士四目相对。
任谁看,这场面都是见家长。
叶之一的第一反应不是往这方面想,她甚至没有看到徐薏歆。
曾经那段不堪回首的噩梦瞬间如潮水般涌来,将她淋得狼狈。
好似历尽千辛终于修炼成人形的小妖,被金光一照,轻而易举现出原形。
第21章
最后在叶骏新家里生活的那一年, 叶之一读初二,十四岁。
她就读的那所初中,每个年级的校服袖口颜色不太一样, 这就意味着,无论学生有没有长高, 有没有发胖或者变瘦, 新学期都要重新订购校服。
学校要求每天必须穿校服,只有一套是不够换洗的, 并且按季度划分,分夏款和秋款。
周日下午是住校生返校的时间, 叶之一背着沉甸甸的书包, 听着客厅传来的说话声,手握着门把, 心情沉重, 踌躇不前。
上个星期,她已经因为不穿校服连续一周被记名, 导致班级被扣分。
同学有怨言, 班主任有怨气, 她成了不合群的问题学生。
再晚就会迟到,叶之一深呼吸, 走出房间,低头叫了声爸,“校服钱……”
“我接个电话,找你阿姨要。”叶骏咬着烟去了阳台。
叶之一又朝着坐在沙发上吃葡萄的女人叫了声“阿姨”, 书包压得她往下坠,伸手要钱的话难以启齿。
小胖子大声嚷嚷着电视被挡住了,叶之一沉默地往门口的方向挪。
“一模一样的衣服, 年年买新的,什么破学校,老师不好好教书育人,净想着在学生家长手里捞钱,”女人很不耐烦,“这个月的电费和物业费都没交,你先穿旧的,下个月再买。”
老师给的最后期限是明天。
叶之一左手攥右手,头垂得更低,“阿姨,我想用一部分上学期的奖学金。”
女人嫌弃地丢掉一颗烂葡萄,嘲讽的语调听起来很尖锐:“你那点奖学金只够交暖气费,是吃饭不用钱?还是房子不用钱?”
“……如果周一还交不上钱,老师就要请家长去面谈。”
“张口就是钱钱钱,不知道我上辈子造了什么孽,真是欠你们的!”
几分钟后,女人冷着脸从兜里掏出几张纸币,扔到垃圾桶旁边。
钱上沾着水渍,还有一粒葡萄籽,叶之一弯腰捡起来,抖落那颗小小的、黏腻的种子,把钱数了一遍,刚刚好。
他们早就准备了这份钱,但不给,要等她示弱,等她哀求他们,他们再施舍般丢到她脚下。
走出家门后,空气依旧稀薄。
那串葡萄她没有尝过,烂葡萄的味道却始终跟着手心里那几张潮湿的纸币,从家里到车站,从公交车到学校,从宿舍到教室,挥之不去。
过度发酵的酒精味,混着甜腻的酸腐味。
像衣服淋了雨,晒不到太阳,在阴暗的柜子里捂干后的霉馊味,不穿冷,穿着鼻息间始终都是这个味道。
有了新校服,叶之一终于不用活在异样的眼光之下。
哪怕只有一套,脏了她就晚上洗,厚着脸皮去找宿管阿姨借吹风机,用热风吹干,第二天就可以穿干净的。
周五放学早,新同桌很友善,待人热情,邀请她去家里做客,一起写作业。
出发前,她仔细检查校服上有没有污渍,把鞋边擦得一尘不染,指甲修剪平整,头发扎起清爽的高马尾,希望第一次见面能给同桌的父母留下一个好印象,却不想,藏在内里的袜子破了个洞。
脱掉运动鞋后,脚趾露在外面,贴着冰凉地板,窘迫地蜷缩着。
……
“叶姐姐,距离零点跨年还有三个小时,来得及再约个会哦。”沈千苓从包厢门口探出脑袋。
在走廊看到蒋煜,她惊讶不已。
今晚无论走哪条路都难逃堵车的命运,沈千苓眨了眨眼睛,她才刚定位给蒋煜,他未免来得太快,瞬间移位闪现一般,难道是李琮提前把餐厅地址给他了?不能啊。
她立刻撇清关系:“我跟我哥不是一起的!”
沈千苓约叶之一吃饭的时候,告诉了她,有个慈善机构的负责人有意资助特殊学校。
机会难得,无论最后能不能成,叶之一都要尽力争取。
第一印象很重要,所以她是花了点心思打扮的,这是初次见面最基础的礼貌和尊重。
头发做了护理,化着淡妆,衣服和鞋子风格搭配相得益彰,简约舒适,出门前还喷了香水。
然而在蒋母优雅平静地注视下,叶之一又闻到了那股烂葡萄的味道,浓烈,腐败。
这味道让人局促不安,她下意识地蜷缩起脚趾。
父母居高临下俯视,用钱击碎子女的自尊,这种规训方式实在太恶心了。
埋下的种子难以腐烂,在往后的岁月里,不断吞食血肉作养分,冰层底下盘根错节,根系往周围伸展蔓延,将心脏包裹得严严实实,只需要一滴潮湿的泪水,冰层就会破裂,种子以惊人的生长速度冲破土壤,长成遮天蔽日的大树,枝叶挡住外界的阳光,像个巨型怪物,随时都能把□□拖拽进阴暗里。
服务生上完菜,替蒋煜把包厢门关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