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只在门口防滑垫这点地方纠缠,蒋煜没在地板上留下一点泥泞的痕迹。
他没抽烟没喝酒,身上是清凛凛的寒气,离开后就消散了,仿佛不曾来过。
几乎在门被关上的下一秒,叶之一强撑着的身体就脱了力,失去支撑,靠着冰凉的墙壁往下滑,跌坐在地。
她蜷缩着,手掌覆面,头埋在双膝之间。
胸口剧烈起伏,她的哭声和沉重的喘息声绞在一起,呼吸频率不可控地逐渐加快,然而吸不进空气,越用力就越缺氧。
眼睛酸痛肿胀,视力变得模糊不清,手脚颤抖。
濒死感和窒息感让她意识混沌,靠仅剩的一点求生心挣扎着自救,爬到茶几旁,在抽屉里翻找袋子。
手指僵硬抽筋,频频震颤,只是用袋子罩住口鼻这么简单的动作,都十分艰难。
她眼前发黑,更听不见敲门声。
门外的裴起严感觉不对劲,直接输密码开了门,客厅里混乱的场景吓得他险些摔碎了手里的玻璃茶壶。
“一一!”裴起严大步跨过去,把蜷缩在地的叶之一抱到沙发上。
她不知道哭了多久,头发散乱,身体不停地抽搐、哆嗦。
人有意识,但无力开口。
“我在这里,别害怕,”裴起严扶着她靠在自己怀里,拨开她脸上汗湿的头发,“慢慢呼吸。”
是他在害怕。
他伸手够到手机,准备打120叫救护车。
开机过程中,她突然抓住他,指甲死死扣住他手上的皮肉,连带着他的手也在发抖。
“我们去医院,”裴起严索性脱下外套披在她身上,要抱她出门。
叶之一虚弱地出声:“不用……”
她懂急救,说明不是第一次经历。
裴起严猛地想起来,米曦禾遗体火化那天,她痛哭到昏厥,进过医院。
手边没有口罩,裴起严用衣服遮住她的嘴巴,手掌顺她的后背,“慢慢的,用鼻子深呼吸。”
叶之一倒在他肩上,汗水混着泪水,他脖颈火烧似的,一片潮湿。
裴起严感受着她急促的心跳,低声安抚:“没事,没事的……”
她声音嘶哑,像是硬生生从喉咙挤出来的:“我很难受。”
裴起严握住她痉挛的手指,轻轻揉按舒缓,“会好的。”
“严哥,我想姐姐……”
“她那么洒脱的性格,在那个世界不会吃亏,而且还有我们惦念她。一一,你能听到我说话了是吗?你没有做错任何事,别怕,我不走,我会一直陪着你。”
“……我想死掉。”
“下周天就晴了,春天也要来了,糖糖马上就能背着小书包去上学,冬天的学校都那么美,夏天和秋天肯定会更漂亮。”
眼泪止不住,叶之一四肢麻木,嘴唇还在哆嗦,“他们要把糖糖抢走。”
裴起严安慰道:“糖糖的抚养权归你,谁都抢不走。”
“我……我……我心里难受……”
“会过去的。好了,我能感受到你很痛,不急着说话,慢慢呼吸。”
她脸色苍白,缓了许久都还是没有血色,裴起严的一只手被她紧紧攥着,如同溺水濒死前抓住的一根浮木。
他的眼眶也红了。
大约过了半小时,她身体抽搐痉挛的症状缓解过来,表面上的情绪也平静了,只是力气全无,眼睛肿得睁不开。
裴起严起身去卫生间,拿她的毛巾,用温水泡湿,拧干后再回到沙发旁。
他手背皮肤被指甲扣烂了几处,血迹斑斑。
他不在意自己,先帮她擦脸。
这么冷的天,她头发汗湿了,混着眼泪,黏糊糊地粘在脖子上。
刚才为了让她更顺畅地呼吸,领口解松了,裴起严拂开她的头发,从脸颊往下擦拭。
他的动作停顿了一瞬。
她脖子上有一枚牙印。
裴起严当做什么都没看见,继续擦另一边。
毛巾凉了,他重新去泡热水,再给她擦手。
她的手指还是麻木的,没有知觉。
裴起严心痛如绞,把她抱进怀里,轻轻拍着她的背,“对不起。”
“我没事。严哥,谢谢你救我。”叶之一连说话都没有力气。
她就靠在他耳边,他也才勉强听清。
“是我把你的手机关机的,对不起,如果我知道你会难过成这样,我不会那么做。”
“不重要了,我和他……就到这儿。”
第36章
天气转暖, 万物复苏。
花草发新芽,枯枝换新装,家里也在除旧换新。
沈千苓盘着腿坐在沙发上, 听着从房间里传来大清扫的动静,先欲盖弥彰地用试卷挡住脸, 趁对方不注意, 悄悄把试卷往下放一点,露出眼睛。
主卧房门开着, 阳光铺满房间,然而整个家却是低气压状态, 仿佛被一团黑云罩着, 晴雨不明。
蒋煜拿了一个空纸箱进去,然后就毫不犹豫地往里面丢东西。
叶之一穿过的衣服、用过的毛巾、毯子和洗护用品都被扔进箱子, 她没用过的那些各式各样的发夹和头绳, 他也一件不留。
瓶瓶罐罐在纸箱里碰撞,叮呤咣啷的声响停了片刻。
沈千苓伸着脑袋往卧室里看, 蒋煜在浴室, 她看不见人。
他后悔了吧。
沈千苓猜错了, 下一秒,蒋煜就冷着脸把纸箱搬到客厅, 继续清理杯子和花瓶。
之前他专门给叶之一挑了好几款杯子,喝水的,喝牛奶的,喝果汁的, 现在通通进垃圾箱。
他经常买花,也是因她,不买花了, 这些花瓶自然也就用不上了。
难得周末,他不休息,任谁看,他这都是在故意找事情做,忙起来,动起来,就没时间触景伤情。
沈千苓有种自己稍有不慎也会被丢进洗衣机里洗一遍的感觉。
扔完“垃圾”,蒋煜又开始收拾鱼缸。
不知道是什么原因,本来养得好好的发光小蓝鱼,最近几天接连翻肚皮浮在水面上。
今天是两条。
连鱼都是成双成对的死。
蒋煜拿起旁边的鱼网,捞起一条,再捞一条。
他收拾装着死鱼的垃圾袋,不冷不热地开口:“作业不写就一起丢掉。”
沈千苓眨了下眼睛。
她可没惹他,她只是呼吸而已,呼吸也有错?
“这道题我没学过,在思考,”沈千苓低声狡辩。
她滑到地毯上坐着,把试卷摊平放在桌上,捏着笔假模假样地在草稿纸上划几道线,看似认真,然而余光频频往蒋煜那边瞟。
傍晚时分,窗外夕阳似火。
他穿了件休闲薄款衬衣,立在鱼缸旁,沉默地看着所剩无几的蓝色小鱼,久久不动,仿佛陷进某段回忆里。
他瘦了些,下颌线轮廓感更清晰立体,正脸是硬帅,侧脸更显高智,低垂的眼眸藏住了情绪。
明明在阳光里,却透出几分内敛的忧郁,连影子都显得落寞。
沈千苓刚才在网上搜了一下发光小蓝鱼的价格,很便宜嘛,死光了再买就是。
他至于吗?
沈千苓轻轻咳嗽一声,“哥……”
“闭嘴。”蒋煜冷漠打断她。
沈千苓:“……”
长嘴巴就是用来说话的。
她腿麻了,换了个坐姿,“我眼睛不舒服,又酸又干,看东西还重影,你能帮帮我瞧瞧吗?”
蒋煜头都不抬,“先去医院挂号。”
沈千苓捏紧拳头,对着他的背影打了两拳。
她单手托脸,翻看试卷,小声嘀咕:“扔那些普通的东西算什么,真想一刀两断,就把那条一周七天你戴四天的领带给扔了啊。”
沉寂一分钟后,蒋煜大步进了衣帽间。
沈千苓扭头偷瞄蒋煜,他还真的去找领带了,那是叶姐姐送给他的情人节礼物。
门口的可视电话响了,沈千苓站起身,拍拍校服百褶裙,走到玄关看了一眼,开了门禁,顺便并提前把门打开。
方序熟门熟路,他身后的俞杨是第一次来。
方序进屋后打趣道:“人家在楼下等了快一个小时了,大小姐,该消气了吧。”
沈千苓撇撇嘴,“男的最会演戏了,一分感情都能演成十分。”
“诶!”方序笑道,“以偏概全不可取,世界上那么多男人,总有例外。”
他看了看蒋煜,又看了看俞杨。
沈千苓非常傲娇地“哼”了一声。
学校晚上有晚自习,俞杨来了,她连书包都不用自己收拾,更不用自己拿。
蒋煜从衣帽间出来,面无表情地看着穿着同款校服的两个高考生凑在一起说悄悄话,一个生气,另一个哄,旁若无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