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首圈椅中坐着的萧邺突然开口,不急不缓说道。
他冷峻的面容一半隐在昏黄的烛光下,神情晦暗不明。
安陆侯看向从最初到现在只说了这一句话的儿子。
萧邺站起身来,整个人笼罩在烛火中,道:“妹妹早不离开,晚不离开,偏偏在临近婚期时不见,妹妹这是不想嫁。”
安陆侯神色微凝,叉着腰状似沉思。
萧邺道:“这桩婚事匆匆而定,妹妹跟梁蒙不过才相识两月,便匆匆定了终身。”
他眼睑微垂,道:“亲事如此草率,怕是连妹妹自己也没考虑清楚,这才拿了足够的盘缠离开。”
话音落下,堂厅里死寂,跪在地上的奴仆们噤若寒蝉。
昏黄的烛火摇曳,映着父子二人面庞。
一个叉腰立在太师椅前,络腮胡修剪整齐,饱经沧桑的脸威严依旧,往那一站,便是金戈铁马的枭雄气质,鬓角染霜,几根白发若隐若现,浓眉下是一双如刀锋般凌厉的眼睛,不怒自威。
一个单手置于腹前,到底也是武将,身姿挺拔如松,却在那山岳般的威影前,略逊几分。
萧邺微垂着眸,并非全然恭顺,光影在眉间掠过,他似一头蛰伏在暗影中的狼,无声收拢爪牙,伺机而动。
安陆侯沉眸思虑,他最初便不太想让云儿嫁人,但作为养大她的父亲,该让她有个归宿,可云儿逃了……
“既然如此,云儿跟梁家的婚事就此作罢,明日将聘礼退回去。”
跪在地上的白姨娘身形微凝,婚期在即,却要退婚,不管是哪方退亲,都对姝云的名声有影响,“妾身回去就将单子理出来。”
安陆侯颔首,命令道:“云儿不见一事,不可声张,若让本侯知道谁泄露风声,乱棍打死。”
奴仆们战战兢
兢应声。
安陆侯示意白姨娘退下。
白姨娘从地上起身,躬身低眉顺眼离开堂厅。
萧邺道:“妹妹不见已经八日了,看来早就离开了京城,不知去向。”
“不管如何,都要将云儿找回来!”安陆侯沉声吩咐手下寻人,拂袖离开堂厅。
萧邺慢慢转身,幽暗深邃的眸子看向踏出厅中的背影,眼神逐渐变得锐利。
==========
翌日。
萧邺拿着梁蒙的生辰贴去了趟梁宅。梁蒙自然是不愿意退亲,但架不住侯府的强势,无奈点了头。
婚事就此作罢,萧邺拿回了姝云的生辰贴,梁家下的聘礼,也陆续退了回去。
短短几日的时间,侯府没了喜庆的氛围。
姝云逃婚,连她平日里喜欢的小猫,也在几日后跑走了,不见踪影。
蘅芜苑内丫鬟婆子低头做事,鸦雀无声,静得可怕,见萧邺出现,低头行礼,“大公子。”
萧邺衣袂飘飘,进了姝云的寝屋。
大红嫁衣还挂在梨木衣架上,针线细致,做工精美,她穿在身上最合适不过。
梳妆台放着出嫁的凤冠,光线下流金溢彩。
萧邺走过去,拿起案上的一支凤钗,余光无意间瞥见首饰盒里的一对金镯子。
是他送的那对金镯。
萧邺一声轻笑,将手中的凤钗放下。
琼枝立在一旁,顿觉周遭的气息随着大公子这笑骤然沉降,她大气也不敢喘。
萧邺深邃的眸子看向架子上喜庆的嫁衣,吩咐道:“姑娘不嫁人了,嫁衣也用不着了,取下吧。”
琼枝不敢有反驳的话,走过去将改好的嫁衣从衣架上取下,她捧着嫁衣问道:“大公子,是放进库房,还是……”
“碧罗待会儿来取,这凤冠也是。你收拾收拾屋子,关于姑娘出嫁的东西,通通收起来。”
萧邺淡声说道,看了一圈她的闺房,这才离开。
……
晚些时候,风云突变,乌云袭来,风声呼啸,将有一场大雨。
安陆侯见萧邺牵了马要往府外去,问道:“这个时辰,邺儿要去哪里?”
萧邺回道:“去找妹妹。”
安陆侯知道兄妹二人关系甚好,眼下云儿不见踪影,他这个长兄也在四处奔波,上午与白姨娘一道去了梁家退亲。
已经十日没有云儿的消息了,那张相似的脸消失不见,他才觉真的少了点什么。
安陆侯拍拍他的肩膀,道:“是要将你妹妹找回来,有云儿的消息,即可来报。”
口吻像极了在军中吩咐属下。
萧邺浅笑,恭顺道:“自然,我也许久没见妹妹了。”
安陆侯颔首,萧邺牵着马从他身边经过。
萧邺策马离开,先去了趟醉春风酒楼,点了些菜让伙计送去康乐坊。
傍晚时分,狂风呼啸而过,大雨滂沱,摇晃的树影如鬼魅魔爪。
屋檐下挂了灯笼,火光摇曳,映着男人颀长的身影。
萧邺拿来钥匙,“咔嗒”一声,房门外的锁落下,他推开门,裹着被雨丝飘落的寒气踏进屋中。
屋子里烛火通明,桃夭色襦裙的少女宛如惊弓之鸟,放下膝上的小猫,从榻上起身,带着警惕惊惶的目光看向萧邺,退避时被脚下的裙摆绊倒在地。
姝云双腿发软,娇小的手掌撑在地面,随着男人一步步靠近,她惶惶不安,往后挪动身子。
撞到木架下午才送来的红嫁衣,衣摆拂过手背,姝云心头一颤,算算日子,今日是她逃离的第十日。
她天真地以为瞒过了所有人,在秋猎时逃走是最佳时机,不会有人发现,等他们回京后,她早就坐船南下了。
姝云万万没想到,萧邺派了扶风在暗处盯着她。
那日,姝云从云霜阁后门出来,脚步轻盈,正沉浸在逃离的喜悦中,眼看就要到渡口了,扶风突然堵住她的去路,将她带回萧邺的私宅。
姝云被囚在萧邺的私宅,整整十日。
她的每个动向,萧邺都一清二楚。
稳健的脚步声在屋中响起,男人近了,鹰隼般的眸子紧锁着她,像阴湿的蛇从脚下爬遍浑身,姝云后背发麻。
萧邺慢悠悠在她面前停驻,居高临下,垂眸漫不经心看她,影子笼罩着怯怯的少女,他蹲身,冷峻的脸庞凑近。
他伸手,抚上姝云惊惶的面颊,指腹沾了些飘落的雨丝,冷冷的,姝云惊得一颤。
萧邺冷声,缓缓问道:“妹妹准备逃到哪里去?”
姝云害怕,往后缩退,一只大手忽然抓住纤白脚踝,她挣扎,男人的手掌便收拢,强势得不容拒绝。
“不要……”
姝云大惊失色,怕他接下来的举动,忙挡住他落在的手,不安地踢踹,但被他尽数挡了回去。
姝云惊恐之下拔下头上的簪子,害怕地扎了出去。萧邺没有防备,簪子扎进肩膀,他不觉多痛,淡淡瞥了一眼,平静一笑,似乎在笑她的天真,妄图用一支簪子摆脱他。
簪子就算再扎深些,也奈何不了他。
“妹妹央求哥哥解情蛊时,可是主动凑了上来。”萧邺悠悠说道,握住她颤抖的手,用力一按,将簪子扎得更深。
姝云不料他会自伤,惊讶地看着,黏稠温热的血流在手上,她越发恐惧不安。
直到血染红衣衫,萧邺才拔出肩头的簪子,扔到地上,他手腕一旋,将她的手反剪至身后,抵着纤纤细腰,大力推她入怀,强势又霸道。
姝云红了眼圈,越是挣扎,萧邺抱她越紧,窗外雨势渐大,雨滴哗啦,狂风拍打窗牖,阴冷潮湿蔓延至屋中。
萧邺简单将肩上的伤口包扎,穿上衣裳,看向榻边可怜的身影。
姝云抱着膝盖坐在榻上,把自己缩成一小小的团,一双脚藏在裙摆下。
萧邺走了过去,颀长的身影投下,笼罩着她。
萧邺的手去撩裙摆,姝云后怕,慌慌张张按住他的手,将红了一圈的脚往后缩。
“痛。”
姝云嗫嚅看他,眼眶红润,有泪花在闪烁。
萧邺微微一愣,弯腰将她横抱起。
被攥过的脚踝发疼发烫,姝云默默落着泪。
萧邺横抱着她在桌边坐下,他唤了一声,丫鬟这才端着热气腾腾的饭菜入内,放下后便又出去了。
屋外的雨淅淅沥沥,凉飕飕的晚风从窗户缝隙吹入。
膝上坐着哭泣的佳人,萧邺拭去她面颊的泪,温声道:“听说妹妹在闹脾气,不肯吃饭。”
姝云咬着唇瓣,没说话。
萧邺拿碗盛了汤,玉勺轻碰碗壁,发出清脆的声音。
他舀了一勺汤喂到她嘴边,见她没有动作,薄唇亲启,幽幽道:“眼下是喂过来的东西,妹妹想仔细了,确定不吃么?”
姝云被他唬得惶恐不安,是真怕了他的手段,将喂到嘴边的汤喝完。
萧邺满意,长臂挽着细软腰肢,喂她吃饭。
桌上准备的都是她喜欢的菜肴,萧邺随便一夹,将嫩滑可口的竹荪喂给她吃。
姝云低头咬了一小口,竹荪细软脆滑,裹着的汤汁在唇齿间散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