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对不起她,明明她都说了不想去荆州了,她还是强逼着她去了。
都怪她。
谢鸢抿紧双唇,胸口的绞痛难以止息,她真的希望,躺在床上的人是她,所有的病痛都有她来替谢崚背负。
……
谢崚再一次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深夜。
月光透过窗扉,落在她身前的地面上,轻纱帘帐,宛如仙女的羽织,让人失神。
今天的月光真好呀,谢崚心想。
她的意识难得清醒,身上也是非常轻松,这并不是一个很好的预兆,宛如回光返照一般,她支起身子,居然从床上下来了。
她感到无比新奇,睁大眼睛看了看自己的双手,苍白而纤细的手腕上布满红痕,预示这具身体已经快要油尽灯枯。
她抬眼望去,谢鸢正躺在她身边睡着了。
美丽的脸庞上布满了疲惫,月光照亮她柔软的长发,谢崚发现,这几天下来,她的头上多了些许白发。
谢鸢这几天日夜照顾谢崚,好不容易睡熟了片刻,感觉到身侧的动静,她立刻睁开眼睛,“阿崚,你醒了?”
谢崚疑惑,“娘,你怎么没有带面罩?”
谢鸢摸着她的脸,“娘身体好,就算感染了也没事的,你看,娘已经痊愈了。”
她掀开自己的衣袖,谢崚看见,她的胳膊上有一块红斑,似乎是瘟疫引发的症状。
但这块红斑只是很小的一块,似乎是瘟疫痊愈后尚且消散的痕迹。
在谢崚昏迷的时间里,谢鸢已经被传染了瘟疫,但她很快就痊愈了。之后,她便抛下所有顾虑,接近和照看谢崚。
谢崚眼神呆滞,凝视着那块红色痕迹,一动不动,随后,她的眼泪落了下来,宛如珍珠似的。
谢鸢连忙摸着她的脸,替她擦拭眼泪,“怎么了,阿崚,怎么哭了?”
谢崚哭着哭着,又笑了,“娘,你对我真好。”
谢鸢不明所以,俯下身问她:“阿崚,你是不是感觉身体好一些了?”
忽然间,谢鸢感觉小腹被撞了一下,再一看,谢崚已经扑进了她的怀里。
还没等她反应过来,怀中虚弱的声音响起,“娘,阿崚能求你两件事情吗?”
她已经很久没有听到过谢崚的声音了,闻言下意识回答:“你说。”
……
小屋之中,全是焚烧艾草的气味,除了谢鸢之外的侍从,一个个头戴面纱,严阵以待,防止被瘟疫传染。
谢鸢恍惚着走出小楼,月光映照石阶,盈水般孔明透彻。
她向下走,一步踩空,险些滚落台阶,幸而王伦刚好守在近处,扶了她一把。
“陛下当心!”
王伦对上她眼眸的时候,着实被她的眼神吓了一跳,空洞而无力,充满着悲怮。
王伦心惊:“殿下她……”
谢鸢拽着王伦的衣领,忽然泪如雨下,大哭起来。
耳边,犹然回荡着谢崚的话——
“今后燕楚开战,若有机会,希望娘亲看在阿崚的情面上,饶爹爹一命。”
无论谢鸢是否会听她的话,谢崚还是想要劝一劝她,从五岁她恢复记忆开始就想要改命,可她的力量微乎其微,想要做的事情从来没有成功过。
事情兜兜转转,总会回到最初的起点,可是她总是还想要再挣扎一下,做最后的努力。
哪怕她必须得死,她也想要阻止今后她爹娘走向悲惨结局。
要是她娘没有逼死她爹,她爹就不会拼死拉她娘下水,放火烧毁她的容
貌。
劝完她娘,就是劝她爹——
谢崚向谢鸢求来了笔墨,握住笔杆,小心翼翼地在纸上写着。
簪花小楷,工整秀丽,每写一个字,都要耗费她好大的力气。
也不知道,这么多年过去了,她爹是否还能认识她的字迹。
她要她娘答应她的第二件事,就是将她写的信,寄到燕国,送到慕容徽面前。
与她和谢鸢说的话一样,她也想要劝慕容徽,对她母亲高抬贵手。
绝笔书信很快写完,她塞进信封中,重重按下火漆印。
做完这一切,她跌坐在地上,她的长发已经及腰,散在地上,她该做的已经做完了。
尽人事,听天命。
之后,便是等待天命的到来了。
谢崚抬眼,看向窗外的圆月,不知在燕国,她爹是不是也会抬头,和她望向同一轮明月。
就在她安静等待死亡到来时,她听到有人在敲门,“殿下,阿崚,是我,我是蘅止!”
声音刚开始很小,但见谢崚没有回应,随后又变大,“阿崚,我知道你醒了!你回我一声好不好?”
“……蘅止?”
谢崚心口未动,往门边上爬去,“阿止哥哥,你不要过来,你快走,不要被我传染了。”
疫病凶险,她不希望苏蘅止被感染,更不希望,他看见自己这副鬼样子。
“没事,我就站在外面,不进去。”因为被白纱蒙着面,所以苏蘅止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沉闷。
“荆州我没有陪你去,今天我无论如何都不会走了。”苏蘅止立在门外,身影一动不动。
月光将苏蘅止的身影倒映在纸糊的镂空装饰上,谢崚努力辨识苏蘅止的方向,将自己的身子也伏在他的影子上,隔着一层薄薄木门,温柔地抚摸着他。
就在这时候,苏蘅止的声音隔着窗扉穿了过来,“阿崚,你早就知道你会得瘟疫,对吗?”
谢崚猛地抬起头,凝视着门后的倒影。
她张了张口,想要说话,然而,天道准则再次降临,牢牢锁住她的全身,她的身体好像被另一股更加强大的力量接管了
,她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
没有听见回应,苏蘅止愈发笃定,“我知道,阿崚可以预知未来,早在去荆州之前,你就知道了你肯定会得瘟疫,你担心会连累我,所以你才会和我说那些话,目的就是为了将我气走,对吗,谢崚?”
他的话宛如一把利剑,刺在屏障上,猛地将这道屏障击出一道裂缝。
谢崚早就知晓苏蘅止能够洞悉人心,却不想,仅仅只是因为她的一段话,就堪破了被天道隐藏的秘密。
谢崚总算能稍稍喘息,问道:“为什么?”
为什么他能猜到?
门后的苏蘅止似乎轻轻一笑,“因为阿崚是那么好的人,对我那么好,我相信,阿崚无缘无故抛下我,对我说那些令人伤心的话,肯定是有苦衷的。”
“阿崚,你说对吗?”
谢崚笑了,真是个傻子,宁愿相信她会预知未来,也不愿意相信她会对他恶语相向。
在苏蘅止的话后,似乎感觉到,束缚她的玻璃罩在慢慢崩裂。
苏蘅止又问:“对吗,阿崚?”
谢崚十指抠动门扉,终于发出声音,“对,我能够预知未来。”
“哗啦”一声,无形的玻璃罩,轰然倒塌,摔裂成无数碎片,月光落下了她的身上。
“那我的命运如何?阿崚会不会死在这里?”
“阿止哥哥以后会成为……名震天下的大将军,帅兵平定中原,还于旧都……”说出这些话的,谢崚几乎不敢相信,她居然将原书中的剧情念了出来,以至于她说着说着,几次停下来确认,她的的确确能够控制自己的身体,拜托天道束缚,将原本只有她一个人知道的剧本,说给别的人听。
“而我……”
而她,本该死在这场瘟疫之中,早早退场。
直到方才,谢崚也是这样认为的,可是现在……
她握紧双拳,“不一定会死在这里,对了——”
她似乎想到了什么,拼命拍着门,“阿止哥哥,我要找周墨,他能救我,他一定可以!”
苏蘅止道:“我将他一起带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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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带回maybe还有一更,但是可能会拖很晚
第59章 重逢
暖阳天,冰雪初融。
谢崚拄着拐杖,缓缓挪动,来到雕花窗前,将帘子拉上,将光束拦在屋外。
她刚从病中恢复,不太喜欢阳光。
做完这一切,她转身看向了铜镜,镜中的女孩身形削瘦,弱柳扶风,脖子上因为疫病引起的红疹尚未完全退去,所以她不得不穿高领的衣裳来掩盖。
拄着拐杖毕竟行动不便,她思索了一下,想着该怎么样从她这个位置挪动回到床上,就在这时候,一个声音响了起来。
“殿下,你怎么起来了,”小河连忙冲进来,将谢崚抱到了床上,“有事您叫奴婢就是了,这腿脚还没有恢复好,怎么能起来了呢?”
“无妨,”谢崚仰着头,冲着小河微微一笑,白色的皮肤宛如脆弱的琉璃,好像轻轻一碰,就要碎掉了,“我太久没有下床走过了,再不走,我担心我的腿都要失去知觉了。”
小河心中感慨,公主这次病后,整个人似乎和以前都有些不一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