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心里若不满,只管惩罚儿子。”
“只是清姝与安王世子早就换了八字庚帖,已经板上钉钉的事,不可能再改。”
哐当一声巨响。
谢举元话音才落下,就被人重重挥了一拳头。
他就算生得高大,那也比不过武将的体力,身体一歪,直接摔在地上。
谢怀谦沉着脸大步走上前,伸手揪起谢举元的衣襟,面无表情把人拖起来,再次狠狠一拳挥下去。
颐寿堂,静得落针可闻,所有人都愣住,一时竟无人反应要上前阻止。
直到谢举元一口鲜血吐在地上,木愣愣的秦氏终于回过神,尖叫一声:“别打了,他身上的伤还未好全,再打下去,要出人命的。”
谢怀谦双眼刺红:“我知你这些年的不满,是因为我,因为次子袭爵,执砚又被封为世子。”
“但是你想过没有,父亲为何偏偏要越过你,把爵位请封给我。”
“读书明理,观史知今,辨别是非,而不是像你一叶障目。百年谢氏,跟着太祖一同打下大燕的江山,你连谢氏身为武将世家的根都忘了,你还想袭爵?”
谢举元大喝一声,掰开谢怀谦的手,他连嘴唇上的血都不擦,只是冷笑:“你有本事你就打死我,清姝的婚事定下,她要么嫁给萧叙安,要么绞了头发去庙里做姑子。”
盛菩珠静静坐在寿康长公主身旁,眼眸低垂,手指摩挲着青瓷盏壁,也不知在想些什么,她甚至能分心去数,谢举元究竟挨了多少拳,又吐了几口血。
至于谢清姝的婚事,她并不想贸然插手。
第91章
颐寿堂花厅。
那股若有若无的血腥气味,似乎还萦绕在低低的垂帘下,泛出一种叫人窒息的压抑。
地上的血迹早已擦拭干净,深灰色的地砖映着窗外惨淡的天光,四下悄然无声。
暖阁内里,盛菩珠手中捧着一碗漆黑的汤药,正一勺一勺地将深褐色的药汁喂到老夫人嘴边。
“你放着就是,让蒋嬷嬷来。”
“我哪舍得让你亲自伺候。”
老夫人
半倚在软榻上,声音有气无力,唇色苍白,仿佛一夕之间被抽走了所有精气神。
“孙媳伺候您,也是应该的。”
盛菩珠温声道:“更何况蒋嬷嬷一向听您的吩咐,孙媳若不盯着,您恐怕又要让人将药偷偷倒掉。”
老夫人勉强笑了笑,唇舌都是苦的,已经麻木到吃不出药味,目光却虚虚垂下,没有焦点。
闹了这么一场,两房之间算是彻底撕破脸面。
一碗安神汤药见底,盛菩珠从蒋嬷嬷手里接过帕子。
忽然,一只枯瘦冰凉的手,颤巍巍抬起,紧紧攥住她的手腕。
盛菩珠动作一顿,抬眸望去。
“菩珠,你跟我说句实话,我是不是真错的。”
“是不是从一开始就不该心软,不然你母亲与父亲何须避去天长观,一年半载时光都浪费在那样清苦的地方。”
说到这里,老夫人浑浊的眼睛刺红一片,嘴唇哆嗦着,神情也变得恍惚。
她手掌用力,指甲几乎掐进盛菩珠娇嫩的皮肤里,带着深深的绝望:“就是他是我第一个孩子,不愿习武,那读书也不错,总能有好的前程,我就这样一次次纵容,才让他敢这般肆无忌惮地试探我的底线。”
应该我喝了安神汤的缘故,很多清醒时不太能说出口的话,趁着糊涂时,反倒没了各种顾忌。
蒋嬷嬷在一旁听得心惊肉跳,大气也不敢喘一下。
盛菩珠倒是镇静,换了湿帕给老夫人擦眼泪,又哄着她慢慢躺下:“您累了。”
老夫人闭着眼睛,摇摇头:“我以为终究是亲生骨肉,就算打断骨头那也连着筋,纵使他野心勃勃,但总该念着我与他之间的母子情分。”
“当初在他父亲战死玉门关那一年,我就该狠心分家,绝了他的任何异心。”
谢清姝的婚事,就如同一把刀,撕开了两房之间本就摇摇欲坠的平衡。
谢举元野心与算计,对于老夫人而言,远比任何时候都让她痛彻心扉。
盛菩珠没有立刻回答,只是静静地听着。
洞开的窗子,有天光落进来,傍晚暖黄色的夕阳勾勒出她沉静的侧脸:“祖母,心软并不是错,顾念骨肉亲情更不是错,常言道父母爱子,则为之计深远。”
盛菩珠轻轻反握住老夫人冰凉颤抖的手,她顿了顿,目光甚至可以称得上温柔:“错的是利用您的心软,不断索取,甚至意图摧毁百年谢氏的人。”
“比起其他的,眼下更重要的是,您要养好身体,只要您在,谢氏必然乱不了。”
“等太子妃诞下嫡子,太子的储君之位稳固,萧叙安再如何那也只是萧氏旁支,成不了气候。”
老夫人怔怔地看着她,喉咙剧烈一滚,嘴唇翕动,半晌,她还是把未说出口的话咽回去。
她不敢说,也不能说。
就怕一语成谶,毁了百年的谢氏根基。
夜深露重,廊下灯笼在风中打着转,将人影拉得细长缥缈。
盛菩珠拖着略显疲惫的步子,回到韫玉堂,屋内灯火通明,她未曾多想,直接掀帘去了里间。
结果一抬眼,就看见谢执砚背对着她,站在屏风旁,繁复的官袍刚脱下,中衣褪至腰际。
一身冷皮,露出流畅而结实的肩背线条,烛光在他胸腹投下明暗交错的阴影,腰侧缠着雪白的纱布,洇出一朵像花一样的血痕,空气中泛着若有似无血腥味。
“回来了?”谢执砚听到脚步声,并没有立即回头,只是侧首,嗓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倦意。
“出门前还好端端的,怎么受伤了?”盛菩珠眉心蹙起,根本顾不上害羞。
“出了一点意外,不是要紧事。”谢执砚利落把官袍扔在屏风上,看样子是准备去沐浴。
盛菩珠难得主动,转身去次间给他拿衣裳,目光从他风尘仆仆的衣裤上掠过,心下明了他这个时辰赶回来,身上还带着伤,定是着急处理完手头的事情,去颐寿堂看望老夫人。
“夫君不必过去了。”
“嗯?”谢执砚走到她身后站定。
盛菩珠抬起一双澄澈的杏眸,语气很轻:“祖母用过安神汤已经睡下了,太医说这是心病,需要静养。”
谢执砚闻言,手中动作一顿,随即缓缓抬起头。
烛光映着他的面容,雅致如夜风般清冽,眉宇间有着奔波后的疲惫,但那双凤眸依旧神采奕奕。
他目光落下,唇角的阴影微深:“夫人用晚膳了吗?”
盛菩珠摇头:“陪祖母用了些汤羹,今日闹了一场,我实在没什么胃口。”
“那。”谢执砚凝着她,伸出手,似乎想用手背贴了贴那柔软的脸颊,终究是克制住,缓了声音,“我先沐浴,夫人待会陪我用一些,可好?”
盛菩珠把衣服塞进他怀里,也不回答,反而催促道:“郎君还是快些去沐浴。”
谢执砚笑了笑,转身去了浴室。
一个时辰后。
夫妻两人相对而坐,沉默用着晚膳。
菜肴很精致,显然是杜嬷嬷吩咐小厨房用心准备的。
盛菩珠心里想着事,兴致不是很高,她斟酌片刻,终是搁下银筷,把今日颐寿堂里发生的事,很仔细复述了一遍。
“清姝孩子气,今日在祖母那里恐怕是被吓到了。”
“倒是大夫人,以她平日对清姝的宠爱,正常情况是不太可能同意娇宠长大的次女,嫁给纨绔为妻,但也不知大伯父许了什么好处,她始终一言不发,好像出奇地满意这桩亲事。”
谢执砚静静听着,面上并无波澜,只是偶尔动筷,夹了清淡的笋尖放入对面的瓷碗中。
初夏的雷笋,清甜中透着属于草木独有的旺盛生命力,盛菩珠很爱这一口,用鸡汤炖出来,收汁后再撒一把青葱,香气扑鼻,就算食欲欠缺,她也能连着吃上好几片。
“清慧顺道带着女儿去了娘家,谢明宗跟着,夫妻俩像是有意避开。”
“父亲虽然把大伯父打得半死,最后还是让母亲给劝住了,只不过祖母气狠了,身体虚得厉害。”
待盛菩珠说完,谢执砚缓缓搁下银筷,亲自斟了茶水,又取过旁边的湿帕,替她擦嘴。
他动作很轻,每一下都透着惯有的从容。
“此事……”谢执砚开口,声音平稳无波,“若清姝不愿,求到你跟前。”
他声音略微停顿,似在权衡利弊,终是道:“你可酌情,替她周旋一二。”
说到这里,谢执砚无声笑了笑,清隽的眉眼,像浓墨勾勒出来的深浓:“我想,她只要见了萧叙安本人,大抵是愿意的。”
盛菩珠微怔:“为什么?”
谢执砚看着她明艳大气的面容,神色似笑非笑:“因为安王世子生得好看。”
“有多好看啊?”盛菩珠眼睛一下子就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