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衔珠_林听蝉【完结】(141)

  国公府目之所及,尽数换为素白,门窗上华丽装饰一一被取下,一派肃穆。

  看着国公府内震天的哭声,盛菩珠不知为何,只觉一股深切的悲凉自心底涌起,难以抑制。

  她所悲悯的,是像老夫人这样睿智慈祥的长辈,为谢氏百年,宁可用寿数相搏,既恨长子野心勃勃,又不忍亲眼看着兄弟反目,到了最后,也未能得个全然圆满。

  肃穆的灵堂,白幡低垂。

  吊唁的宾客络绎不绝,皆身着素服,面带悲戚。

  盛菩珠随女眷跪在一侧的蒲团上,听到奇怪的脚步声,下意识抬眸,只一眼,她便心惊。

  安王妃来了,身边跟着一个拄着拐杖,老态龙钟的老者。

  鬓发斑白,面容枯槁,行走间步伐十分迟缓,需一旁内侍打扮的人尽力搀扶。

  “王爷,您小心。”

  王爷?

  盛菩珠怎么也没有想到,这个老得都可以当安王妃父亲的人,竟然就是传言中病得只剩下一口气的安王。

  安王明明比圣人年纪还小,怎么就老成这般模样。

  安王世子萧叙安,俊逸高大,朝气蓬勃,这般并列之下,不似父子,倒更像祖孙。

  比起安王,更引她好奇的是安王妃的态度。

  她看似恭敬跟在安王身侧,眉宇疏离与嫌弃毫不遮掩。

  安王递香给她,安王妃并不直接去接,而是瞥了一眼身旁的侍女,直到侍女递上一方洁白的帕子。安王妃这才用帕子垫着手,隔着一层布料接过那炷香,仿佛怕沾染上不洁之物。

  祭拜完毕,帕子被她随意弃置一旁,不再多看一眼。

  反观安王,对王妃这样的态度是全然不在意,他浑浊的视线,偶尔落在王妃身上,甚至带着一种近乎放任的平静。

  安王夫妻离去,安王世子萧叙安带着谢清姝一同留下。

  谢清姝的肚子已经显怀,秦氏

  舍不得她跪,数次张嘴,都被盛菩珠面无表情忽略过去。

  萧叙安身为丈夫,简直是半分体贴也无,根本不管妻子是否能坚持得住,反倒是仗着身份,背着手,溜溜达达四下晃动。

  “他平日在家中也这样对你?”秦氏拉着谢清姝的手小声问。

  谢清姝勉强笑一下,压着声音道:“我与他说不上话,他时常不在家,也寻不见人。”

  “自从有孕后,婆母倒是对我极好。”

  “他房里那些不干净的侍妾,婆母发了好大一通脾气,都打发走了。”

  秦氏一边心疼,但一想到丈夫说的话,心底一片火热:“你要沉得住气,只要能生下身体健康的嫡长子,往后还有更富贵的时候。”

  谢清姝垂眸点了点头,短短一年不到,她眼里的天真和骄纵,仿佛一夜之间消失干净。

  头七过后,就是各房分家。

  长房和三房并未搬远,而是买下靖国公府隔壁空置的院落,三家人,只隔着两道墙。

  所以分家的速度很快,账册清点,该搬走的一应家私,还有一起过去的仆妇婆子。

  秦氏哭了几日,很快就缓过来,倒是三房夫人窦氏哭得双目红肿,凄凄切切,不顶事就算了,还时常拖后腿,倒是谢令仪成长不少,带着妹妹谢令晞,还有幼弟谢晦之,冷静清晰的把事情吩咐下去。

  窦氏哭得像是要死过去,一想到分家后,失去这显赫的门楣,往后女儿恐怕是说不上什么好亲事了,加上儿子读书不成器,科举无望,以往仗着国公府孙辈的名头还有些体面,往后又能倚仗什么。

  更让她心如死灰的是,丈夫需要丁忧,跟随兄长举家返回博陵守制。

  长安的繁华,各府的人脉,三年之后,恐怕就什么都不剩了。

  所有的子孙里,也只有谢执砚得圣人特旨夺情,须留在军中驻守,不必丁忧。

  至此,偌大的靖国公府,只剩寿康长公主镇守,盛菩珠身为谢执砚的妻子,因有圣人特许所以一并留在长安。

  *

  半个月后,各房去向尘埃落定。

  一连多日的守灵悲泣,还有分家,再加之此前边关跋涉,彻底耗尽了盛菩珠所有的心力。

  葬礼的凄哀彻底沉寂下去,盛菩珠强撑的那口气,也随之泄了,她当日夜里病倒,人便如山倾玉颓,疾风骤雨。

  这场风寒,又急又凶。

  盛菩珠浑身滚烫,唇色惨白,偶有呓语,也尽是支离破碎的片段。

  汤药端到唇边,连吞咽的力气都无,银勺撬开牙关,浓黑的药汁便顺着唇角淌下,丝毫喂不进去。

  “我现在入宫,去请云灯大师。”寿康长公主站起来,也顾不上宵禁的时辰。

  里间,灯火昏暗。

  盛菩珠闭着眼睛深陷在锦衾中,呼吸轻得听不见,毫无血色的双颊,白得近乎透明,像一尊易碎的骨瓷娃娃。

  “珍珠、玉……”

  “什么玉?”谢执砚放下药碗,屈膝跪在床榻上,把人抱起来。

  盛菩珠烧得神识模糊,只觉得耳边声音嗡嗡地响,什么都听不真切。

  喉咙很苦,有东西被一点点逼进去,咽不下,舌尖往外推,却又被一个更湿濡强势的东西抵住,唇贴着唇,拒绝不了,只能本能地吞咽药汁,长睫轻轻颤着,犹似蝴蝶的翅膀。

  “郎君。”

  “娘子恐怕是在找这个。”杜嬷嬷站在屏风后不敢近前,双手小心翼翼捧着两样东西。

  谢执砚抬手:“拿过来。”

  “是。”

  一个是他熟悉的白玉算盘,另外一个则是一串珍珠,隐隐有些熟悉,就是不知在哪里见过。

  杜嬷嬷小声解释:“白玉算盘是娘子习惯把玩的,心情不好时,她总喜欢握着。”

  “这珍珠串,老奴只记得是娘子出生那年,贵人所赐。”

  “当年大夫人生娘子时,胎位不正,双脚朝下十分凶险,后来运气好,遇到了一位会扭转胎位的孙嬷嬷,才逢凶化吉。”

  “所以每回娘子病重,大夫人就会把珍珠缠在娘子的手腕上。”

  “祖母。”盛菩珠呼吸急促,像是被梦魇压得透不过气。

  白玉算盘被她握住,珍珠链也缠在手腕上,连生病时也不忘拨珠的小娘子,可见是有多爱。

  谢执砚勉强用口渡了半碗汤药进去,然后拿起浸过温水的巾帕,仔细为她擦拭脖颈上的冷汗。

  盛菩珠下意识偏头,嘴唇微微动了动,含糊不清。

  谢执砚立刻俯身,凑近听。

  “痒。”

  “别亲。”

  谢执砚轻轻吻了一下她滚烫的额心:“嗯,不亲。”

  盛菩珠病得糊涂,似乎并未听清,又或许是不信,只是身上实在难受得厉害,唇瓣逸出两声幼兽似的呜咽。

  “苦的。”

  “要饴糖。”

  谢执砚没给,反倒是给她喂了一点掺了蜂蜜的温水。

  蜜水是甜的,虽然不及饴糖,但也让她迷迷糊糊醒来。

  半睁着眼,模糊的视野里光影晃动:“三郎。”

  “嗯,我在。”谢执砚眸光一暗,把人往怀里颠了颠。

  “我的珍珠呢?”盛菩珠恍惚问。

  “珍珠在哪儿呢?”

  谢执砚心口像是被狠狠揪住,放软了声音哄:“珍珠在手腕上,菩珠睁眼看看。”

  眼睛睁不开,如同压着很重的铅块,盛菩珠蹙着眉,在梦魇和现实中挣扎,半敛的杏眸,漾起水色,眼睑烧得通红,流露出一种罕见的脆弱。

  “我梦见祖母了。”

  “她说……说……郎君不要难过。”

  “不哭,不代表不心痛。”

  “祖母说,她看见郎君的心在流血。”

  谢执砚不动如山,挺直的背脊却陡然一颤,薄唇抿成苍白锐利的直线,下颌紧绷,久久未动。

  第104章

  长夜寂寥。

  盛菩珠陷在梦魇中,反复的高热使她神识涣散。

  恍惚间,她好像回到了那个风雨飘摇的盛夏,眼前的一切不再熟悉,漫无边际的江面,一道清瘦熟悉的身影站在甲板上,朦胧的雾气里,衣袂被风吹得拂动。

  “珍珠。”

  “海上风大,冷不冷?”

  “阿耶?”

  盛菩珠怔怔望着,喉咙里的酸涩漫上来,几乎是本能地摇头:“不冷。”

  盛居庸望着看似平静的江面,自顾自地颔首:“夏日里,是好一些。”

  “阿耶……”盛菩珠呢喃着,想要走近一步。

  盛居庸朝她挥了挥手,和煦道:“莫要往前了,回家去。”

  话音未落,方才还平静的江面陡然掀起狂风,白浪滔天,冰冷的海水裹挟着寒意,眼前景象骤然模糊变幻。

  海上风浪实在太大,盛菩珠什么也听不清,她看到海水倒灌,看到山崩,滚滚而下的泥石流,像是要把天地都淹没。

  海浪混着泥土,扑面的咸腥,像是要把她淹没。

  盛菩珠仰起头:“那阿耶呢,要去哪里,不跟我一起回家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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