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衔珠_林听蝉【完结】(140)

  “不了,我活够了,也该走了。”

  “既然要走,那就死得其所。”

  “那个不孝的孩子,我再帮他一回,剩下的,就是他自己的命数。”

  “祖母,那您也不要孙媳了吗?还有三郎。”

  老夫人紧紧握住她的手,叹息道:“百年谢氏不能葬送在我手中,烂掉的根,要切掉的腐肉,都该尽早除去。”

  “死了也好,至少不用眼睁睁看着他们兄弟阋墙。”

  “等我一走,谢氏丁忧,他们要替我扶灵回博陵守孝,至少三年无法归长安官复原职。”

  “三年时间,应该够改变很多事情。”

  盛菩珠明白了,老夫人自行停药,是想借丁忧之制,再拉长子最后一回。

  要用她的死,让谢氏尽早分家。

  她看得比任何人都透彻,长房的野心已不可逆,烂透了根茎的大树,若不断臂求生,只会拖着整个家族一同腐朽殆尽。

  “不要难过。”老夫人笑得慈祥,“我这一生并不算太多遗憾。”

  “上不愧对天地祖宗,下不亏欠子女。”

  “生为赵郡李氏最娇宠的女儿,出嫁前得双亲宠爱,出嫁后与丈夫恩爱,唯一不足就是他先我而去,未能白首。”

  老夫人见盛菩珠哭得厉害,有些茫然想了一会儿:“为何哭呢。”

  “莫哭。”

  “玉门关可好,风沙是会不会吹得脸颊生疼,长河、大漠、孤烟……是书中描绘的样子吗?”

  “嗯,和书里说得一样。”盛菩珠想到什么,急急道,“杜嬷嬷,我方才带回来的匣子,你取来给我。”

  匣子里放着两个水晶瓶子。

  盛菩珠抖着手递上去:“您要闻闻吗?”

  “我临行前,在最高的沙丘装的,是玉门关的风。”

  “祖母,您看。”她感觉自己难过得要碎掉,却努力笑起来,“还有这里,是玉门关的黄沙,三郎亲自放进去的。”

  “咱们说好了的,不留遗憾。”

  细腻干燥的沙粒,像流淌的碎金,带着边关的风尘与远阔,缓缓落在老夫人微凉的掌心上。

  她呢喃一声,涣散的目光慢慢聚焦,指尖颤抖,仿佛透过这来自遥远关外的黄沙,看到了那片埋葬着丈夫忠骨的地方。

  风沙是有温度的,像是烤得金黄的胡饼,带着独一无二的麦香。

  就像她念了大半生,也怨了大半生的丈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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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说:对不起啊,战五渣的速度,阿蝉我真的尽力了。

  第103章

  “三郎。”

  “我的三郎呢?”

  老夫人猛咳一声,忽然涌

  出许多血来。

  她的呼吸已极其微弱,干裂苍白的嘴唇翕动了几下,唇微微张开,每一次吸气都仿佛要耗尽她全身的力气。

  浑浊的目光缓慢移动,最终艰难定格在盛菩珠脸上。

  “祖母,三郎进宫面圣,已经让人去请,很快就回。”

  “您不要说话,蒋嬷嬷重新熬了汤药,喝下去,就能好起来。”盛菩珠强忍鼻尖酸楚,喉咙发紧道。

  “好。”

  老夫人闻言,灰败的眼底竟缓缓漾开一丝笑:“那我喝药……等、等三郎回来……”

  手上的帕子全是血,根本擦不净,一碗汤药,勉强喂进去小半碗,结果混着红褐色的血,大半又全部吐出来。

  老夫人根本感觉不到,她摇摇头,极轻极轻地吁出一口气,声音缥缈如丝:“菩珠,我都喝药了,你怎么还哭。”

  “好孩子,莫哭。”

  “祖母,我没有哭。”盛菩珠笑得勉强,手里的帕子换了好几轮,依旧擦不净她唇角沾着的血。

  老夫人眼睛闭上又睁开,她涣散的视线落在跪在榻前的蒋嬷嬷身上:“举元呢?”

  蒋嬷嬷一抖:“大爷就在屋外跪着,您不见他,他不敢进来。”

  “嗯。”

  “怀谦和序章,也都……在吧?”老夫人继续问。

  蒋嬷嬷跪得近些,点点头:“都在的,这几日都是二爷和三爷夫妻轮流守着您。”

  “可要叫他们进来?”

  “不了。”

  “三郎怎么还不来?”老夫人气息奄奄,唇色渐渐从苍白变得有些血色,两颊也漫出两团不正常的嫣红色。

  蒋嬷嬷面色大变,怕是猜到,这已然是回光返照之态。

  “去请了。”

  “郎君马上就来,您应该好起来才对。”蒋嬷嬷哭得跌在地上,脸色苍白,像是即将凋零在风中的枯叶。

  “恐怕是好不了的……”

  说到这里,老夫人不知从何处生出一股力气,紧紧抓住盛菩珠的手腕,挣扎着要起身:“菩珠,你要记住。”

  “祖母……托付你,谢氏三房,唯有执砚……堪当大任。”

  “谢氏门庭……日后……你要多看顾。”

  “心善……是好事,但不要心软。”

  “等我走了,你们就分家,我已经和你父亲还有公主娘娘交代过,大房和三房都搬离靖国公府,不要……不要牵连……”

  “三郎呢……”

  老夫人剧烈地喘息着,断断续续,尽量把每一个字都说清晰,接连的咳嗽,鲜血从喉咙里呛出来,汤药已经无力吞咽。

  “祖母。”

  “三郎来了,您快抬眼看看。”盛菩珠大喊一声,再次把老夫人已经涣散的思绪拉回来。

  大开的屋门,明明已是盛夏,空气却是凉的,每吸一口气,肺部像被什么利器硬生生刮过一样。

  她气息已微弱如游丝,一次又一次地望向门帘的方向。

  直到——

  门帘被猛地掀开,颀长挺拔的身影带着满是寒霜与风尘,骤然闯入。

  是谢执砚。

  他身上衣袍未换,发冠微乱,素来清冷的面容,此刻眼底布满血丝。

  “祖母。”

  “是孙儿不孝,来迟了。”

  谢执砚甚至来不及看清屋内的人,疾步行至榻前,重重跪下去。

  “是执砚吗?”

  “走近些……这屋里太黑,也不点烛。”老夫人睁着眼睛朝前伸手。

  灯火通明的里间,盛菩珠感到一阵凉意蹿至背脊,她一动也不敢动,任由老夫人在慌乱中握着她的手。

  “回来就好。”

  “祖母就是想最后看看你,你是世子,谢氏百年……眼下也到了该分家的时候,不要拖,等我走……走了,就分。”

  “您别说话,让云灯大师先给您诊脉。”谢执砚的声音沙哑不堪。

  “不了。”

  “六十多也算高寿。”

  老夫人笑了声,呼吸渐渐平缓,涣散扩大的瞳孔变得清明,像是穿过帐顶的承尘,看到了遥远的大漠:“你祖父来接我了。”

  “成婚时他不曾来。”

  “我们第一个孩子出生,他也不在。”

  “从前他每一次出征……我在长安遥遥相送。”

  “这次,不一样,如今我要走了,是他来接我。”

  老夫人呢喃一声,嘴角的笑意加深,如同梦呓:“到时候……”

  “给我换身、颜色明艳些的衣裳……要那件绣着缠枝纹的,袖口有海棠花……再嫁他一回,我总要、穿得好看些。”

  “等太久,不好。”

  最后几个字,慢慢消散在空气中。

  老夫人闭上眼睛,唇边有淡淡的笑,仿佛真的看到思念的故人,正穿越茫茫黄沙与漫长岁月,如期而至,来接她回家。

  谢执砚跪着,他眼中没有泪,甚至没有哽咽。

  只是过于沉重死寂笼着他,仿佛有一只看不见的巨手,将他的心脏残忍地碾碎,尖锐的痛楚,被压抑在看似平静的身躯里,漆眸猩红,唯有紧握的双拳,指节泛白。

  屋门外。

  三夫人窦氏最先哭出来,接着是大房秦氏,以及满地跪着的仆妇。

  悲泣的声音,一阵高过一阵。

  盛菩珠死死咬住唇,强迫自己冷静,现在并不是哭的时候。

  “嬷嬷,让小厨房准备热水。”

  “把祖母生前交代要穿的衣裳找出来,灵堂要赶紧布置起来。”

  “还有给各府的丧帖,要第一时间送出去。”

  她有条不紊吩咐,眼眶里的眼泪,擦了又擦,不过很快,盛菩珠彻底镇定下来,没有情绪的视线,扫过大房和三房众人。

  她不知道秦氏的悲切到底有几分真假,至于三房夫人窦氏,又是否在哀悼自己前途未卜。

  谢执砚握着老夫人余温尚存的手,眼眶赤红。

  良久,他沉声开口,声音沙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祖母生前遗命,各房分家,想必大家也都听见了。”

  “等丧礼结束,就请大伯和三叔做主,尽快搬出去。”

  谢举元面色骤变,然而对上谢执砚冰冷透着寒意的漆眸,竟无一人敢出声反驳。

  靖国公老夫人,先帝在世时亲封的诰命,丧礼极尽哀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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