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菩珠眉心拧着,不管如何,这信……
她略微一沉吟,朝外头吩咐:“把这信妥善收好,即刻派人送往博陵老宅,务必亲自交到大夫人秦氏手中。”
顿了顿,盛菩珠叮嘱道:“途中谨慎
些,莫要经他人之手。”
“是。”
杜嬷嬷在一旁压着声音道:“谢大娘子才来信,莫不是不晓得府里的变故?”
盛菩珠目光重新落回书卷上,以秦氏对子女的上心程度,只要把信送到博陵,自然有秦氏自己去想办法,她并不想参与大房这一滩浑水。
于是淡淡道:“总归是她们母女之间的事,谢大娘子的信既然送到我这,我只管把信送到秦氏手里。”
日头西斜,暑气稍减。
谢执砚下值回府,换了常服便径直入碧纱橱。
“今日感觉如何?”
“可有哪里不适?”
他行至纳凉的矮榻前,很自然探手碰了碰盛菩珠的额心。
“除了热得慌,其他都好。”
“要不郎君让人送些冰放在屋里,我就哪儿都好了。”
谢执砚想也未想,直接拒绝道:“不行,云灯大师说了,你身子骨亏空,吃穿用度都得尽心,用冰是万万不行的。”
“郎君。”
盛菩珠声音软得像是能挤出水。
谢执砚不为所动:“撒娇也没用。”
“好吧。”盛菩珠放下手里一个字也看不进去的书卷,“半时辰前,端阳姨母派人来说,等我身子再养一段时日,中秋前一日想邀我去府里一叙。”
谢执砚洗手,用帕子擦干净指尖的水渍,接过杜嬷嬷手里的活儿,亲自替盛菩珠剥葡萄,半晌没有说话。
“我知道郎君的顾虑,并非设宴,也不饮酒玩闹,只是端阳姨母做东,邀请了几位相熟的女郎聚在一处说说话罢了。”
谢执砚闻言,眸光微动,面上却不动声色,只挑了一下眉梢,状似不经意问:“夜里可回府用膳?”
盛菩珠岂会听不出他话中深意,这个男人可怖的占有欲,随着两人关系亲密,越发嚣张。
她故意慢悠悠笑一下,红润的脸颊像是涂了胭脂,语调也轻缓。
“自然是要回的,免得郎君摒弃端方君子仪态,翻墙爬窗。”
“总归妾身脸皮薄,怕被长辈笑话。”
谢执砚长腿支在地上,指尖拈起一颗饱满晶莹的葡萄,他目光幽深,稍一用力,柔软的葡萄皮破裂,甘甜的汁水溢出,沿着他骨节分明的手骨蜿蜒而下,留下诱人的水痕。
“尝尝。”
谢执砚将葡萄递至盛菩珠唇边,指尖却并未离去,反而就着那点滑腻,若有似无地擦过她柔软的下唇。
盛菩珠眼睫轻颤,就着他的手含住葡萄,语调含糊:“郎君不让我去?”
“没有不让。”谢执砚眸光转深,他抽回手,满不在意道,“离那些衣服穿得少,娇柔作态,嗓子发腻的郎君远些。”
第105章
马车停下,随行的杜嬷嬷掀开车帘,盛菩珠从车厢里弯身探出,手里亲自拎着一只精巧华美的食盒。
杜嬷嬷站在车辕前,朝她挤眉弄眼笑得热切。
盛菩珠一愣,抬眼望去。
只见暮色中,靖国公府大门前,一道挺拔俊逸身影负手而立。
昏蒙的淡金色和晃动的灯辉相互交织,柔和光晕落在男人轮廓分明的侧脸上,漫不经心的眸光微抬,一瞬不瞬落在她身上。
不是谢执砚,又还能是谁?
盛菩珠微微一怔,提着襦裙裙摆走向前。
“郎君今日怎么这般早下值?”
“可是等得久了?”
谢执砚神色从容,自然而然接过盛菩珠手中食盒,语气淡淡道:“刚回府,并未等多久。”
盛菩珠偏头打量他,似笑非笑,但并不戳破:“端阳姨母府上新来了一位江南名厨,糕点做得尤其好,刚巧明日中秋,她就让府里厨子现烤了许多月团饼,所以我们走时,一人分了一食盒。”
“我吃着味道好,母亲应该也会喜欢的。”
谢执砚点头,一手提着食盒,另一只手牵过盛菩珠的手:“姨母府上好玩?”
盛菩珠嗯了声:“赏花、喂鱼,加之人多有趣,长安城里各色八卦,我也头一次听到这么多奇闻趣事。”
“是吗?”谢执砚笑了笑,“那府里那些郎君,可有对夫人献殷勤?”
“特别是那个叫雉奴的郎君。”
“啧,衣裳穿得薄,嗓子黏得发腻,实在是有伤风化。”
盛菩珠大惊,好家伙,连名字都打听清楚了。
她自然赶紧否认,睁着迷蒙无辜的眼睛,眨了眨:“郎君说的是谁,雉奴是谁?”
“嗯。”
“妾身从未听过呢。”
谢执砚:“……”
夜深。
盛菩珠坐在镜前,她刚沐浴过,周身透着潮潮水汽,她状似无意道:“今日在端阳姨母府上,我倒是瞧见一桩趣事。”
“嗯?”谢执砚抬眸看她,下一刻视线又重新落在手里的书册上,只从喉间发出一声低沉的询问。
盛菩珠站起来,走到他身前,满头青丝如同瀑布落下:“四妹妹清姝也在,是安王妃带着一同去的,而且安王还让人送了新鲜的鹿肉,萧叙安亲自相送,我瞧着,安王世子和姨母竟是十分亲厚。”
谢执砚这才放下书卷,漆黑的凤眸静若幽深的湖水。
“夫人怎么对安王府的事,突然如此上心?”
盛菩珠抿了抿唇,她心底一直压着一个可怕的想法。
她觉得谢执砚不可能猜不到,只是不想吓她罢了,不然祖母也不会选择那样决绝的方式,宁可断药身故,也要促使谢氏分家。
“对于安王,难道您就不上心?”盛菩珠反问。
谢执砚闻言笑了笑,伸手揽过她,把人抱在怀里:“其实这事不算稀奇。”
他声音淡漠道:“端阳长公主、安王还有宁王,皆是一母所出的同胞兄妹,虽然安王出生后,一直养在太后娘娘膝下,但也是已故刘太妃的骨血。”
盛菩珠愣愣啊了一声:“安王也是刘太妃所出?”
“嗯。”
“皇外祖母是先帝继后,除了我母亲寿康公主外,并没有别的孩子,那时刘太妃生下宁王没两年,又生了安王,于是安王被抱养在外祖母名下。”
“虽然安王是外祖母养大的,但因为和当今圣人有过夺嫡之争,才渐渐从宗亲中淡去存在感,端阳姨母与两位王爷之间的手足之情,自然非寻常宗亲可比。”
盛菩珠眸中露出些许讶异,有些不解地问:“我见过长宁郡主的阿耶宁王,虽然只比安王虚长两岁,但瞧着精神尚可,人也年轻,安王作为先帝幼子,怎么老成这般模样?”
谢执砚微笑着,语调看似平淡却透着几分意味深长:“安王原先是身体在几个活到成年的兄弟中,算是最康健的,只不过后来圣人登基,他大病一场,这些年反倒成了最孱弱多病的,几次风寒命悬一线,宫里太医都叫准备棺木了,又被他硬生生熬过去。”
“那可……真能活啊。”盛菩珠感慨。
谢执砚虽然没说话,但颔首表示认可。
他声音顿了顿,带了几分不易察觉的凝重,补充道:“如今朝局未明,漠北各方部族蠢蠢欲动,端阳姨母府上……往来人员繁杂。”
“日后若无必要,夫人暂且还是少去为宜。”
盛菩珠仰起头,虽然心中仍有疑惑,但还是从谢执砚郑重语气中,嗅到了一丝不寻常的意味。
“好,我记下了。”
初秋,露重,虫鸣已无,只余清冷月色透过菱花窗,在屋中一角,撒落冷白的幽色。
长夜幽静,叫人不敢高声言语。
“菩珠。”
“醒醒。”
睡梦中,盛菩珠忽觉身子被轻轻推了推。
她应了声,迷蒙睁开眼。
纤浓的长睫颤了颤,等适应屋中亮得刺眼的烛光后,才依稀看清已经把她半抱起来的谢执砚。
“郎君,怎么了?”盛菩珠思绪还是昏沉的状态,刚睡醒的嗓音,软糯透着不解。
“宫里出事了,圣人口谕,宣你即刻入宫。”
谢执砚俯身,把人抱坐起来,拿湿帕亲自给她擦脸。
盛菩珠眨了眨
眼睛,半晌没有反应。
“是太子妃?”
“还在太子殿下?”
谢执砚背着光,面容隐在晦暗的光线中显得异常沉凝:“是太子殿下,中毒。”
“中毒?”
盛菩珠呢喃重复一句。
下一刻,寒意从她脊背窜起,一身冷汗涔涔而下。
谢执砚取来衣裙,动作利索帮她穿戴整齐。
他眼尾堆积着阴影,神色晦暗:“问题出在端阳姨母府上的中秋月团饼上。”
“但送到东宫的月团饼是长宁郡主今日亲自提到东宫,送给太子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