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执砚眸子一颤,他伸手接过帕子,温热的气息透过掌心蔓延至心口,纵有千言万语,也都融在彼此交握的手心里。
谢执砚握住那柔荑,贴在脸颊边,侧过头,深深吻了一下。
似乎这样还不够,胸中如有戾气翻涌,是对自己的苛责和懊悔。
他当初回来,就该好好去祠堂领罚才对,作为丈夫对妻子的冷落,就算一百鞭子
恐怕也不够。
谢执砚这样想着,慢慢俯下身,沙哑的声音带着几分央求:“菩珠,亲亲我,好吗?”
盛菩珠心软,他都这样说了,她怎么可能拒绝,稍稍踮起脚尖,蜻蜓点水似的,碰了碰。
对于想要的,谢执砚从来都是贪婪的,只是曾经他掩饰得好,花瓣一样的唇,无与伦比的柔软,像春日的花,夏日的果子。
一退一进,他掌握的主动权,重新含住重重吮吸一下,就算极尽克制,依旧吻得她气息微窒,娇喘连连。
“先用膳吧。”
“我饿得久了。”
谢执砚勾了下唇,哑着声音,滚烫的呼吸轻如呢喃,见缝插针道。
然而盛菩珠被他吻得失神,半晌才反应过来,手腕用力推了一下:“那我去让杜嬷嬷去小厨房交代下去。”
“清汤面可好,再配几碟小菜?”
“好。”
对于吃,谢执砚其实不怎么挑剔,一点都不像长安锦绣堆里养出来的郎君。
今日一整日都在奔波,哪怕是午膳,也只在东郊大营草草应付几口,此刻胃里的确饿得厉害。
只是夜深人静,加上孝期刚过不久,实在不宜大动荤腥。
小厨房动作很快,才吩咐下去,不过一刻钟面食就送来了,还配了一小碟烤得金黄的胡饼。
一碗清淡的素面上放了两颗煎得金黄的鸡蛋,撒了葱花,再佐以一碟淋了香油的酱瓜。
看着很简单,热气氤氲。
谢执砚吃得快,并非狼吞虎咽,每一口都吃得认真,连汤也喝干净。
这是他去玉门关后养成的习惯,粮食珍贵,不宜浪费分毫。
他在吃,盛菩珠就用掌心撑着脸颊,坐在桌前静静看着。
烛光下,男人眉目英俊深邃,若仔细打量还能看到些许凝重的神色。
朝中事态肯定已经不太好,白日听寿康长公主说,圣人已经连着三日未曾上朝。
她心中沉了沉,待谢执砚放下碗筷,才轻声问:“宫里,圣人龙体,近日可还好?”
谢执砚捏着湿帕的手,微不可察一顿,缓缓抬起眸:“母亲告诉你了?”
盛菩珠点头:“母亲和皇后娘娘一直有私下联系,她说得不多,只是叮嘱我若无大事,千万不要离开家中。”
两人目光在半空中交汇,谢执砚深邃的眼睛里情绪复杂,他静默片刻,才开口:“云灯大师,三日前已经向圣人辞行。”
盛菩珠一愣,随即一个更清晰可怕的念头,如同冷水泼下,让她瞬间明白了‘辞行’二字,意味着什么。
“是已经到了药石罔效的地步了,对吗?不行了,对吗?”盛菩珠指尖发凉,声音也随之低下去。
谢执砚点头,烛光在他挺直的鼻梁上投下浓深的影子。
“龙体空亏已久,这些年全凭一股心气强撑。”
“加上去年太子骤薨,就算他面上表现得不在意,但恐怕也熬不了多久了。”
他话音落下瞬间,室内陷入一片死寂。
盛菩珠情绪从震惊到平静,只是眨眼的而已,她盯着跳动的烛火问:“那萧鹤音,若圣人决意过继子嗣,以固国本,按照礼制,萧鹤音身为他唯一的孩子,应该被召回长安才对?”
声音顿了片刻,盛菩珠十分肯定道:“我不知她去了哪里,但肯定不在玉门关。”
“因为上回给阿兄沈策去信,他已经三个月没有音讯。”
谢执砚抬眸,目光依旧从容,他只回答了前一个问题:“以我对圣人性情的了解,他不会让萧鹤音回长安。”
“当年虽然是钦天监提出八字相克一说,萧鹤音被远送封地,远送至巴陵封地,实则这一切,全因圣人对她心存忌惮。”
盛菩珠拧眉,感到不解:“可那时太子殿下明明健在,且身体已有好转之兆。”
谢执砚挑了挑眉,唇角抿出冷厉的弧度。
“太久远的事,你应该不知道。”
“约莫十年前,太子殿下病势最凶险的那一次,几乎到了命悬一线,朝野皆惊。”
“当年就有人提出过继以保龙脉,但那时圣人正值壮年,怎么可能心甘情愿过继安王的儿子,所以你祖父,也就是我的老师,他曾秘密向圣人请奏,若东宫真有万一,为江山社稷,或可效仿古制,择贤而立。”
“而太子胞妹,公主萧鹤音,聪慧果敢,虽是女子,但同样有安定社稷之才。”
谢执砚见盛菩珠彻底呆住,目光复杂,他无声一笑,继续道:“只可惜当时这番谏言,触动了圣人最不能碰的逆鳞,当即龙颜大怒,斥责老师妄议国本。”
“自那之后,萧鹤音如同被长安遗忘,圣人对她依旧好,只是不再像曾经那样喜爱。”
盛菩珠倒吸一口凉气,贝齿咬住下唇,半晌才道:“所以眼下的情绪,就是圣人宁可让储君之为空悬,让宗室猜忌,朝中动荡,情愿过继,也绝不考虑萧鹤音,就因为她是公主,她拥有着所有萧氏男性羡慕以至于嫉妒的健康身体?”
谢执砚没有否认,目光深邃:“这不是圣人的权衡,而是他心头一根拔不掉的刺,他一直认为自己有机会打破萧氏这近百年的诅咒。”
盛菩珠听得有些失神,又觉得好笑,但同样佩服一生持重的祖父,当年竟曾提出过如此惊世骇俗的谏言。
“那萧鹤音如今究竟在何处?”盛菩珠还没忍住追问道。
谢执砚垂眸,伸手轻轻揉了揉盛菩珠柔软的发顶,没有隐瞒:“她在东郊大营。”
“那里有我一手带出来的亲信,戒备森严,足以应对任何突发状况,不必担心。”
盛菩珠暗暗松口气:“那萧叙安呢,他如今在金吾卫,可会发现端倪?”
谢执砚笑起来:“金吾卫成不了气候,真正需要警惕的是雍州的兵马,若京城有异动,罗家才是最大的变数。”
盛菩珠颔首,烛光为她侧脸镀上一层柔和的暖色,杏眸浓黑更显得清澈剔透:“郎君觉得安王什么时候会沉不住气?”
“一个月后,便是皇后娘娘的寿辰。”
“而就在月前,圣人往安王府赐下鸩酒,只待他自行选择。”
“安王苟活这些年,肯定不想死,就算儿子能坐上那个位置,他也不可能拿命去赌这一个虚无的可能。”
谢执砚冷笑一声:“以安王那种隐忍阴鸷的性子,他早就没了耐心,而皇后寿宴,恐怕是他动手的最好机会,只要圣人驾崩,朝中无人,他的儿子,自然就名正言顺。”
盛菩珠看着他,只觉心口跳得快,安王在等这个机会,谢执砚何尝不是在等同样的机会呢。
“郎君是想逼安王直接逼宫?”
谢执砚淡淡嗯了一声:“不算逼,是给他机会,萧鹤音要回来,得有名正言顺的理由。”
……
安王的耐心,比谢执砚预料得更差劲些。
三日后,深夜。
韫玉堂窗子,被苍官叩响。
“主子。”苍官恭敬站在屋外,双手托着一封密信。
谢执砚无声开窗,拿过信,面无表情点了点头。
信上文字简洁却叫人心惊。
“雍州兵马异动,正暗中向长安靠拢,几乎同时,另一道来自玉门关的加急密报证实,关外沉寂已久的突厥再次出现了不寻常的迹象。”
内外联动,安王果然是下得了血本。
谢执砚眼中透出凛冽的杀意,缓缓将信纸凑近烛台,橘红色的火焰舔舐着信纸,迅速将其化为一抹灰烬。
“郎君怎么醒了?”盛菩珠缩在床榻里侧,迷迷糊糊睁开眼睛。
“无事,继续睡吧。”谢执砚吹灭烛火转身走向床榻,重新躺下,小心把人搂进怀里。
不多时,盛菩珠呼吸渐渐平缓再次陷入梦乡,谢执砚收紧手臂,睁眼望着漆黑的帐顶,他无声地低语,气息拂过她的脸颊:“快了,等一切结束,夫人要的天下太平,就实现了。”
第120章
明贞十二年,夏,大暑刚过,空气燥热不堪。
皇后寿辰,百官携家眷入宫,终于有了几分热闹景象。
含元殿,灯火通明。
端坐于御座之上的圣人,却与这份热闹格格不入,他虽强撑着精神与皇后一同,接受臣子的跪贺,但时常传来的沉闷咳嗽声,总在不经意间提醒着,他是身体已然有衰败之相。
肿胀的脸颊,透出虚浮的病态,哪怕杯中的酒水一滴未饮,他脸颊仍泛着两团极其不正常的红晕,如同残烛将熄,最后迸发出的微弱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