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令仪叹了口气,低垂的长睫掩去眼底深藏的失望:“女儿不止一次想过,若毁了清白,女儿宁可自尽,也绝对不会委曲求全。”
“更何况。”
谢令仪声音哽了哽:“阿娘有没有想过,女儿自尽,圣人和娘娘是否会对谢氏生厌,长安城的勋贵又该如何评价谢氏。”
“太子已经定下太子妃,女儿若是去了,最多不过是个良娣,这和逼人做妾有什么区别。”
“满长安城放眼望去,除了那些上不得台面的府邸,无非不过是嫡母为了苛责庶女,继室为了拿捏原配子女。”
“我可是您与父亲嫡亲的女儿,您还有什么想不明白的,要如此犹豫的?”
窦氏白着一张脸,说不出话,只是坐在那里一个劲地哭。
她见谢令仪不理她,有些失魂落魄反驳到:“我何时逼过你,这全是你父亲的主意。”
“大老爷一开始说是太子妃,我自然是愿意的,只是我也没想到会是现在这样。”
她说完,又想哭,像是受了多大委屈。
谢令仪没有像以前那样顺着她,而是冷着脸不看,连劝都没有劝,反倒转身大步离开。
“菩珠。”
“我该怎么办?”窦氏神色慌张,“令仪她好像,好像
是生我的气了。”
盛菩珠深深看窦氏一眼,歪了歪头问:“难道不应该生气吗?”
窦氏那张脸就更白了,她哭了一会儿,见依旧没人理她,就去看地上的匕首,想捡起来,犹豫半天,还是不敢去拿。
“听说世子夫人寻我。”
“不知何事?”
尚书令的发妻,也就是成国公夫人,她姓宋,单字一个‘婉’,出生在广陵城的书香世家。
宋氏有着江南女子的温婉柔美,她迈进屋,一抬眼就看见狼狈坐在圈椅上的窦氏,先是一愣,然后垂眼含笑,像是没有发现花厅里的不对劲。
“我屋里泡了沅宁阿兄从彭州带回的仙崖石花,盛大娘子可要去尝尝?”
跟聪明人说话,自然不用劳心费神。
‘世子夫人’是有边界感的称呼,眼下换成‘盛大娘子’,自然在无形中多了几分亲昵。
盛菩珠笑着朝宋氏行晚辈礼:“您客气,是我劳烦您特意过来一趟。”
宋氏主动拉过盛菩珠的手,细细欣赏着眼前明眸皓齿的女郎,貌美端庄不说,特别是软语调求人的神态,一双会说话的眼睛眨呀眨的,简直能甜到人心底。
“我左右无事,闲着也是闲着,你这孩子不必如此见外。”
盛菩珠压低声音对宋氏耳语一番,然后又笑着指了指外边:“我们人手不够,只需借几个力气大的婆子,若是安王妃那边问起,再劳烦您做个见证。”
宋氏似笑非笑打量窦氏一眼,她没有犹豫应下:“胆敢冒充王妃身边的嬷嬷,那的确该抓起来狠狠地罚。”
盛菩珠猜得没错,那位潘嬷嬷的确去而复返,她身后还跟着两个看着膀大腰圆,看起来就很凶的婆子。
窦氏已经被耐冬请去里间,谢令仪就站在盛菩珠身后,冷冷地盯着潘嬷嬷。
潘嬷嬷见窦氏不在,花厅里坐着一个貌美年轻的女郎,和另一个是看不出年纪的夫人,她有一瞬间犹疑,但一想到大老爷吩咐的事,她是万万不敢耽搁。
“谢二娘子,奴家奉大老……”
“给我抓住她!”
“堵住嘴。”盛菩珠冷喝一声,命令道。
偏厅里顿时冲出八九个高大的婆子,也不管那潘嬷嬷三人如何挣扎,二话不说就拿出比拇指还粗的麻绳,把人捆住,还顺带堵嘴。
盛菩珠笑吟吟站起来,眼里压着冷光:“你真是好大的胆子,胆敢冒充安王妃的人。”
潘嬷嬷被堵住嘴,呜呜呜地想否认,可惜说不出话。
这次过来,她就是依照上头主子的吩咐,直接以大老爷的名义拿人。
既然被识破,那就没必要装,反正三房窦氏胆小怕事,稍微吓一吓,再多带两个人,总能逼谢二娘子就范。
可惜怎么也没料到,那个漂亮得让人挪不开眼的女郎,竟然有这样的胆量,连大老爷的脸面也不顾。
潘嬷嬷被那双清透的眼睛看着,无端生出一阵刺骨的冷意,从脚下的青砖里窜出来,逼进身体四肢百骸,她抖了抖,想要求饶。
盛菩珠看也不看她,而是平静吩咐耐冬,把刚才准备好的荷包分给那八九个出力的婆子。
她出手大方,给得也利落,对下头的人更是和颜悦色地道了一声“辛苦”。
宋氏在一旁看着,不禁暗暗点头,盛家大娘子不愧是诗书世族教养出来最端庄的闺秀,就算是她的女儿魏沅宁与之相比,恐怕也要稍稍逊色半分。
盛菩珠朝宋氏道谢,今日发生的事虽然没有明说,但她也没有打算替大房遮掩。
只是没想到,宋氏比她想得更加得体通透,全程没有多问一句,离开时也是温声叮嘱:“我先回去,你日后若得空,就带着令仪一起来府里玩。”
盛菩珠微笑应下,又亲自送宋氏送出门。
“娘子,潘婆子三人,现在要怎么办?”耐冬不太放心问。
“等郎君回来吧,我们不必操心。”盛菩珠闭了闭眼,她其实有些累了,昨儿夜里睡得又迟,身上那股酥麻劲儿还未完全散去。
早晨过来时走得急,现在双腿发酸一阵阵涩痛,虽不至于难以忍受,但着实恼人。
谢执砚是在半个时辰后到的,身后还跟着哭哭啼啼的谢清姝。
“嫂嫂。”
“去洗洗脸,换身衣裳。”盛菩珠十三多岁以后,其实就不怎么哭了,所以现在也不太擅长安慰人,何况是呜呜咽咽脸颊还肿得老高的女郎。
有谢执砚在,谢清姝不敢反驳,乖乖跟着耐冬去了里间。
“可有受伤?”谢执砚把人拉到身前,仔仔细细检查。
盛菩珠摇头:“我让令仪去请了尚书令的夫人帮忙,那潘婆子也只带了两个人,自然伤不到我。”
谢执砚拉住她的手,强忍住把人抱进怀里的冲动。
“下次再遇这种事,你应该直接让我过来,而不是去寻清姝。”
“我自己能解决的。”
“清姝那性子,我反而不太放心。”
谢执砚握着她一双玉似的手,渐渐地眼睛眯起来。
他盯着她从容不迫的脸,她看着好像并不是很需要他,一旦生出这种想法,他觉得心里积郁的躁闷情绪,有些快压不住了。
“郎君?”盛菩珠见他充斥着冷感的眉心蹙起,以为是为家里发生的事情烦心。
出于妻子的责任,她伸出柔软的手指,轻轻压了两下,应该是想要替他抚平。
谢执砚一愣,见她脚尖踮得辛苦,反而是微微俯下身,任由她的动作。
盛菩珠已经准备收回手,抬眸正巧撞进男人幽深的瞳孔里,眸底翻涌的情绪,竟如同昨日夜里一般深。
她呼吸不由一滞,温声问:“今日发生的事,大伯可会受到惩罚?”
谢执砚捏着那青葱似的柔荑,也由不得她矜持,反而把她整个掌心都压在眉眼上方。
他就算夜里再混账,可在外人面前一向都是斯文清冷的君子,不会做这样出格的事。
盛菩珠感觉手心皮肤像是被他冰冷的额心“烫”到,猝不及防轻哼了声。
谢执砚好似听到,又像没听到,冷白脖颈上喉结滚了滚,灼人的鼻息刚好落在盛菩珠雪白的腕间,声音清冽缓慢:“既然犯错,那无论是谁都必须按照家规处置。”
“可他终归是长辈。”两人离得太近,盛菩珠不敢看他。
“嗯。”
“我知道。”
谢执砚眉目清隽,唇角甚至还带着点笑,只是那笑如同凝在冰里,叫人心底发寒。
“所以我已经让苍筤和苍官分别去请父亲母亲,还有族里的长辈。”
“这事不能就这样算了。”
“谢氏的规矩定下,就没有违背的道理,我是府里的世子,他若不服,那便是折了脊梁骨,也得依着规矩受罚。”
第59章
天色昏沉,厚重的云层犹似倒挂的山岳,压得极低,清冷的院子里,偶有碎落从枝头跌落,砸在花丛里发出沉闷的声响。
盛菩珠立在廊下,抬眼望了望灰蒙蒙的天,眉心微蹙。
“清客。”她轻声唤道,“长公主娘娘喜欢热闹的颜色,让人多从花房里搬几株的红山茶,就摆在窗旁。”
“帐子被褥,记得都要用火烤一烤,再用香熏一遍。”
清客点头:“奴婢都已经吩咐下去。”
“只可惜晌午后就开始下雪,时间赶,虽然被褥帐子早些时候就已经洗净,也嗮过太阳。”
“娘子,天冷,这里有奴婢看顾,您还是回去歇着吧,杜嬷嬷和耐冬她们,还要好几个时辰才能回府。”
盛菩珠拢紧肩上的斗篷,指尖缩在袖中,掌心还有一道缰绳压出来的红痕,按下去,微微刺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