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真是……”
“该死啊。”
傅云峥长叹一声,扯了扯衣袖,又理了理凌乱的裙摆,他阴恻恻地打量陆舟渡,又咬牙切齿去看谢执砚。
屋子里三个男人各怀心思,只有盛明淑从盛明雅身后探出一颗脑袋,小脸雪白:“陆寺卿怎么也在?”
半夜出现的男人,一点都不像秉公执法的大理寺卿,反而更像出门杀人,顺带毁尸灭迹。
陆舟渡那点笑僵在脸上,他怎么进的屋子,又怎么原路退了出去。
似乎怕把人吓到,还往更远的地方退了退:“三郎,明德侯府的马车已经到了。”
谢执砚点头,也不说话,不容拒绝把盛菩珠抱起来。
“郎君,我不想乘车,想骑马。”
盛菩珠身体还在轻轻地抖,她莫名想变得任性些。
“好。”
“那就骑马,我带你。”
冬夜,风凉。
盛菩珠被紧紧裹在玄色的大氅里,脸颊贴着男人的胸膛,手臂用力抱紧他的腰。
她告诉自己没关系的,骑马,他带着她,她用这种姿势抱着他,也算正常。
“冷吗?”
谢执砚扯紧缰绳,抵在盛菩珠耳旁问。
未等她回答,男人带着薄茧的手已抵住她的后腰,把她往里推了推,更亲密无间地贴紧。
寒风呼啸,盛菩珠觉得脸热。
她仰头,就能触到他的喉结,随着吞咽的动作,上下滚动。
俊美如神祇一般的男人,此时目光淡淡地落下来,不笑时,轮廓分明的脸上,更显一种山水冷淡的威严。
盛菩珠鼻子皱了皱,她在谢执砚身上闻到了很淡的血腥味,还混着泥土和皮革气息,他今夜像是走了很远的路赶回来,只为确定她平安无恙。
风很大,但他胸膛宽阔,她在茫茫深夜里,像是忽然寻到一盏灯,就像风有了轮廓。
“谢执砚。”她鬼使神差唤他。
“嗯?”
“您今日和陆寺卿是去了很远的地方吗
?”
谢执砚没有否认,声音有些沉闷,混着清脆的马蹄声:“本是准备去雍州处理一些事,不过已经没关系了。”
“那些都不重要。”
不重要吗,那她呢?
第71章
寅时初,漆夜似墨,霜重如雪。
官道两侧的枯草凝着冰屑,马蹄声渐缓,风卷着湿凉的空气,衣袍被吹得猎猎作响。
谢执砚垂眸,看向怀里熟睡的妻子,目光带着隐忍的侵略。
盛菩珠睡得熟,睫毛随着呼吸微微颤动,她睡相极乖,偶尔像小猫似的发出很轻的鼻音,风大,她无意识地往他怀里缩,软软的掌心还攥着他前襟,力道不重,却像出于身体本能的依赖。
谢执砚像是怕把她颠醒,不禁勒紧缰绳,放慢速度。
白日里明媚动人的小娘子,睡着后安静得像个雪捏的娃娃,月辉落在她挺翘的鼻骨上,唇珠饱满红润,映出一点湿湿的水光,肌肤细腻像上乘的薄瓷,稍稍用力便会被压出浅浅的印子。
马鼻喷出的白雾,发出很低的嘶鸣声。
盛菩珠蹙眉轻哼,身体扭了扭,因为不满,迷迷糊糊地咕哝:“吵。”
谢执砚抬手捂住她的耳朵,嗓音低低,像是随时能散在风里:“这样娇气,怎么养出来的。”
他并不需要她的回答,反而笑了声。
“再养得娇些。”
“也无妨。”
天幕沉在夜色里,将亮未亮,但隐隐可见些许鱼肚白。
明德侯府门前,灯火通明,簌簌冷风吹得灯笼左右摇晃,朱漆府前,老夫人被两个儿媳一左一右搀扶站在阶上,怀里的暖炉早已凉透,她却无暇顾及。
这时,马蹄声自长街尽头传来,众人神色皆是一振。
谢执砚勒马停驻,盛菩珠被他抱着裹在玄色大氅里,只露出半张睡得粉面桃腮的小脸。
“三郎。”
“这一路,可顺利?”老夫人声音沙哑问。
谢执砚翻身下马,视线扫过,最后停在老夫人忧心忡忡的脸上:“祖母放心,菩珠没事。”
“明淑和明雅呢?”二夫人庄氏,踉跄往前迈了一步。
谢执砚朝庄氏颔首:“我骑马带着菩珠会快些,盛二娘子和三娘子乘车。”
他见庄氏依旧忧心忡忡,便补了句:“安国公世子和陆寺卿在,不会出事的。”
老夫人念了声菩萨保佑,颤着手去摸盛菩珠的额心,触到温热才长舒一口气,眼眶微红:“回来就好,今日辛苦你,快带菩珠去歇着吧。”
谢执砚见老夫人精神疲惫,顿了顿:“门前雪大,您莫要伤了身体。”
“没多久的事,我不亲眼见着她们回来,心里怎么都不放心,眼下这个时辰就算回去,恐怕也不安稳,不如就在这等着。”
庄氏跟着点头,又叮嘱道:“你不必陪着我们,菩珠要紧。”
“睡前记得先给她用热水泡泡澡,夜里风大,难免寒气入体。”
正说着,一辆马车自昏暗中驶近,两匹骏马一左一右跟着,马蹄踩在地上发出哒哒哒的声响。
“祖母,母亲。”
车帘子掀开,盛明雅率先跳下马车。
等走了两步,她又想起自家姐姐身体弱,恐怕需要扶一扶,赶忙匆匆忙转身,没想到直接和身后的傅云峥撞了个满怀。
还是当着所有长辈的面。
盛明雅捂着鼻子,眼睛倏地红了一圈,不是委屈,是痛的。
傅云峥手忙脚乱要哄,但又实在缺乏这方面的经验。
老夫人捂着心口,正犹豫要不要骂。
二夫人庄氏眼前一黑,嘴唇翕动根本不知要如何开这个口,还是丈夫盛延璋往前一步:“今日傅世子辛苦,天冷,不如留下喝些热茶再走。”
这个时辰喝茶,只要脑子正常的都不会留下,分明是在逐客。
偏偏傅云峥就是那个脑子不太正常的,他悄悄往盛明雅那看了眼,嘴角翘了翘:“那晚辈恭敬不如从命。”
盛延璋:“……”
他虽然感激对方保护女儿的安全,但至于是厚礼或是别的感谢,当然也要等到天明再议,这半夜三更,把人留在府中,传出去像什么话。
读书人的内敛,像是一座沉重的山,话已出口,无论如何都不可能收回。
盛明淑掀起车帘,见父亲拧着眉心,妹妹捂着鼻子满脸委屈,祖母和母亲一夜未睡,面色白得都吓人。
她望着车辕下的被夜露浸湿的青砖,暗自叹了口气,罢了,正要自行跳下马车,忽见一只修长的手破开夜色,递至她眼前。
“盛二娘子,若不介意。”
“我扶你。”
这几个字,从他口中说出,竟像是鼓足了勇气。
眼前这只手,生得前所未有的好看。
骨节分明如竹节,冷白肤色下隐见淡青脉络,手腕内侧有一道十分明显的疤痕,窄袖被风吹得微微鼓动,露出一截朱砂红的里衬。
雪肤红衣,不似人间客。
盛明淑鬼使神差搭上去,指尖触及掌心的刹那,她蓦地睁大眼。
她以为像陆寺卿这样的男子,应该是冰冷无情的,可掌心下的那只手,烫得像刚在热水里洗过。
干净、熨帖,隐在幽深的浓夜里,无端让人心软。
还未回神,盛明淑已被他稳稳扶下马车。
那双看似单薄秀致的手,掌心力道竟是那样的不容抗拒。
“陆寺卿,要不留下一起喝茶?”
盛延璋见傅云峥已经大摇大摆进了明德侯府,于是很顺带地朝门外问了一句。
“好。”陆舟渡顿了顿,没有拒绝。
盛延璋嘴角抿了抿,看了两人好一会儿,目光复杂难辨。
更是不禁怀疑是不是自己太过古板,如今长安城的郎君都这样的不矜持?
傅云峥在玉门关待久了,书读得少,有时脑子不太正常,盛延璋觉得自己能理解,但是陆舟渡他可是大理寺最年轻的寺卿啊。
平日同僚之间不要说喝茶了,这位寺卿除了查案,除了杀人不眨眼,除了能夜止小儿哭啼,他还是三年前圣人钦点的探花郎。
这样读圣贤书长大的郎君,难道也近朱者赤,和傅云峥一样脑子不清楚?
*
天色将明,谢执砚带着满身寒气推开院门。
屋子收拾过,炭盆也是新置的,浴间备了热水,伺候的下人早就依着吩咐退远。
盛菩珠也不知梦见了什么,忽地用手推他:“郎君不要,太多了。”
“什么太多了?”谢执砚低头凑近,生了胡茬的下巴,没忍住在她脸颊碰了碰。
“唔。”
也就轻轻一下,果然就叫她哪怕是睡梦里,也恼得皱起了眉,一身肌肤养得娇贵,稍有一点点不适都难以忍受。
谢执砚走到屏风后,单手解开大氅,动作不敢太大,生怕把人给闹醒。
浴间,竹帘低垂,水汽朦胧似云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