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菩珠闭着眼睛泡在浴桶里,她依旧睡得熟,仰着颈,脸颊被水汽熏出一层潮红,一截细白的颈子露在水面上,随着呼吸轻轻起伏。
“珍珠。”谢执砚低声唤她,嗓音微哑。
她无意识“嗯”了一声,非但没醒,反而寻着声音,往他怀里贴了贴。
盛菩珠睡着后,有一个不太好的小习惯,她总想抓住点什么,才会觉得安心。
混乱中,她小小的手在浴桶里胡乱抓了抓,指尖忽然蹭过一团灼热,不太能握得紧,比水还烫些。
掌心用力。
“珍珠,松手。”谢执砚猛地绷紧腰腹,喉间溢出一声压抑的闷哼。
他一向平和的眸内,起了动荡,声音沙哑,不成样子。
“不要。”盛菩珠迷迷糊糊反驳,她甚至不自觉用拇指蹭了蹭,像在安抚不听话的小动物,然后——抓得更紧。
扑面的水汽,像是要把一切都浸透。
谢执砚背部抵着浴桶,用尽了生平的镇定:“不要便不要吧。”
他仰头,深吸一口气,掌心朝下捏住她的手腕,有些严肃的语气,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道:“等
会儿累了,可不许松开。”
“也不许哭。”
盛菩珠也不知听没听见,她这一觉睡得沉,像是绷紧的情绪突然松懈下来,整个人陷在梦魇中,无法感知外界。
巾帕飘在水里,像一尾鱼似的上下摇曳。
宽大的手掌,包住盛菩珠柔软的小手。
浴间灯烛明亮,所有的一切都显得纤毫毕现,盛菩珠闭着眼睛,眼睫湿而浓密,她在睡梦中轻轻瑟缩一下,贝齿咬住红润的下唇,喉咙里哼了几声。
像是不满,又像是抱怨。
屏风上,两人的影子就像交颈的鸳鸯,长夜静谧,终有尽头。
许久,谢执砚平静下来。
而睡梦中的盛菩珠像是长了教训,累惨了,等到第二次,怎么哄,她都不愿去握。
雪白的巾帕裹住她柔软的手指,手腕连着掌心浸入热水中。
谢执砚洗得仔细,指腹轻轻压在已经红透的手心上,一根一根手指擦拭,就连指尖的缝隙都不曾放过。
洗净,将人塞进锦衾里,怕她冷,又拿了个汤婆子给她抱。
盛菩珠伸出手摸了摸,似醒非醒,嫌弃地往外推了推:“这个不好,我要刚刚那个。”
谢执砚呼吸一滞,眸色幽深。
本打算重新去洗冷水澡的男人,无奈叹了声,终究还是躺下。
她想要,他自然会大方地给。
汤婆子被随意搁在脚踏上,长臂一伸将人捞进怀里,透着同样皂角香气的身体,严丝合缝贴着。
盛菩珠感到开心,唇角翘起来,不安分的双手开始作乱,之前咕哝着汤婆子不要,等她摸到更烫的东西,又不太愿意了。
这一夜,谢执砚基本不太敢睡。
有庄氏之前的提醒,就算泡了许久的热水澡,他还是怕她夜里高热,基本一刻钟左右,他就要用掌心贴一贴她的额心。
一直熬到天亮,盛菩珠变得安静也不像夜里那样闹腾,谢执砚这才稍稍安心闭上眼睛,结果再睁眼,就发现怀里抱着的人,烫得吓人。
“菩珠,快醒醒。”
“嗯。”盛菩珠勉强睁开眼睛,太阳穴一抽一抽地疼,身体仿佛散架,从骨髓里翻涌出来的疲惫,叫她连话都说不出来,只能虚弱眨了眨眼睛。
她这是怎么了?
“不怕,我在,只是寻常高热,先把药喝了。”谢执砚扶她起来。
盛菩珠虚弱朝他摇头,她身体一直很好,基本很少生病。
他手里端着的药汁漆黑,一看就很不好喝,连吃零嘴都格外挑剔的小娘子,怎么可能咽得下那样看着就难喝的东西。
“乖。”谢执砚软了声音哄她,“我让太医加了饴糖,不苦,吃完汤药身体才能好。”
盛菩珠神色恹恹,只抿了半口,就用掌心捂着唇,想要呕吐的感觉几乎山雨欲来。
谢执砚单膝跪在榻沿,把她像个孩子一样抱起来:“我陪你喝好不好,这样我分走一半,就不苦了。”
盛菩珠因为已经烧迷糊了,她闭着眼睛用脸颊在他胸膛蹭了蹭,虚弱“嗯”了声,汤药苦涩,有人分担是好事。
殊不知,杜嬷嬷依着吩咐又端了一碗新的悄悄搁在一旁。
谢执砚见她可怜兮兮的模样,低声笑起来:“我的菩珠,真乖。”
偷偷两碗药汁混在一个更大的瓷碗里,谢执砚喝了一大口后把碗递上前。
“能不喝吗?”盛菩珠眉头皱起来。
“不行。”谢执砚看似纵容,一声声哄着,却绝不会允许她拿身体开玩笑。
在煎熬中,盛菩珠一小口一小口药汁咽下,她感觉自己的舌头都快被苦涩给泡坏掉。
“怎么还有。”
谢执砚吻她,同样苦涩的唇舌,亲密无间地诱哄她:“最后一口。”
“谁是天底下最乖的女郎?”
“自然是乖乖喝药的菩珠。”
也不知道是第几个最后一口,盛菩珠被他哄着,缠绵的话语,丝毫不保留地夸赞,她沉溺在苦涩与满足之间,最后沉沉睡去。
等再次睁眼,已经是小半个时辰后,身上发了汗,单衣黏腻贴在背脊上。
她听见外间有人说话。
“谢世子,良药苦口。”
“盛娘子这是忧思过重,加之受了惊吓寒气入体,才会突然高热。”
“重新开方子,把黄连和山豆根换了。”谢执砚抬手在药方上点了点,声音透着许久未眠的冰冷,“我知良药苦口,但内子娇养,受不得半点委屈。”
“还是换了。”
“郎君。”盛菩珠低咳看声。
“还有没有哪里难受?”谢执砚大步走上前,手背贴在她额头。
盛菩珠呼吸还是很沉,勉强打起精神朝他笑:“您先别告诉祖母和母亲,若是她们问起,就说我梦魇了,请太医来诊平安脉。”
谢执砚倒了一盏温水,喂了她喝了几口:“是怕长辈担心?”
“嗯。”
“母亲身子不好,祖母一夜未睡,我若再病了,她们只会更担心。”
“所以三郎,带我回家好不好。”
“家”这个字很重,像是把虚无缥缈摸不透的感情,变得有了形状和温度,而一声三郎,简直把谢执砚的心给叫碎了。
他伸手,摸了一下盛菩珠鬓角汗湿的碎发。
“好,我们回家。”
第72章
“怎会热成这样?”
“烫得像块炭,连头发都湿透了。”
谢老夫人看着盛菩珠烧得通红的小脸,心疼得眉心蹙起,就算面对长孙,语气也免不了重了些。
谢执砚一夜未睡,转过脸时,上午暖融融的阳光落在他极高的鼻梁上,显得他眉骨阴影愈深,喉结滚了滚哑声道:“是孙儿疏忽。”
老夫人摆摆手,也只自己关心则乱。
她见杜嬷嬷端着铜盆匆匆上前,正挽了袖子要亲自拧帕子,语调顿了顿,等再开口已经缓和许多:“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媳妇好端端地跟你出门,怎么就病成这样归家。”
“在大兴善寺出了一点意外。”谢执砚上前一步,神色如常截走老夫人手里的湿帕,冰水顺着他指缝滴落,双掌握紧,绞干。
他不常做这样的事,动作难免生疏,垂眸平静道:“事情已经解决,请您放心,我定不会让菩珠受半点委屈。”
老夫人面上并不见愠色,但冷哼了声:“我不管你是如何解决的,但妻子身子不适,便是你的失职。”
“我听跟车的管事嬷嬷说,你们从大兴善寺回来,还是骑的马?”
谢执砚站着,没有出声,但垂眸颔首的态度已经说明一切。
“简直是胡闹。”
老夫人看他半晌,沉声训斥道:“丈夫对妻子纵容宠爱是应该的,但是你也不能任由她性子胡闹。”
“本就在大兴善寺遇着不好的事,你还不知轻重带她骑马,夜里风寒露重,从寺里骑马归家少说也得一个时辰,你当菩珠是你,铁打的身子骨。”
“她是娇养在内宅,花露做的女郎,被这般折腾能不高热吗?”
谢执砚缄口不言,站得笔直,握着帕子的手却微微一颤。
“你自己好好想想。”
“丈夫的职责,不只是对她好,而是要处处用心。”
许是老夫人没能压下怒意,质问的声音有些重。
盛菩珠不知何时醒来,玉似的脸蛋烧得通红,明明还虚弱着,潜意识里都想着为他辩驳。
“祖母,不关郎君的事,是孙媳任性。”
她满身热汗,青丝粘在脸颊和脖子上,一双透着水色的眼睛,因为高热的缘故,无法聚焦,轻颤的眼睫,就像蝴蝶扇动的翅膀。
脆弱,惹人怜爱。
老夫人叹了口气,又摸了摸盛菩珠滚烫的额心,湿漉漉一片,眼看锦衾下的单衣再次湿透,系带被热汗浸得发软,她随即吩咐:“你替菩珠重新换身衣裳,我先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