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卫显然是窥见了主子的隐秘,心中很是不安,垂头扑跪在地道,“回家主的话,那青禾姑娘是……避火图去了,……管家说,这是青禾姑娘今日第二次出门,巳时她便出去过一趟,回来扛着这袋子书册,至您回来那刻,又给扛回去了……”
裴越脸色硬生生僵了片刻,好一会方把这句话的意思给捋明白。
青禾那么小,一瞧就是个心思干净的小姑娘,大约不懂什么是避火图,故而能大摇大摆扛着出门,所以真正买避火图的人,定是李明怡。
裴越先摆手示意他出去,旋即一言不发,神色一片怔忪,修长的手臂闲闲搭在圈椅扶手,换了个更舒适的姿态。
明怡这么做,表明她已做好圆房的准备。
娶了媳妇,当然盼着把日子过下去。
裴越心里顾虑打消。
只是好赖不赖地往外头买那玩意儿作甚?
府上有藏书阁不比外头的好。
裴越实在担心市面上那些腌臜玩意儿脏了明怡的眼,更担心那憨姑娘被带坏。
沉吟片刻,起身往身后的书架迈去,在最里头一木架处寻来一册图,这是新婚前夜,府上老管家送来与他的,裴越寻来一精致的紫檀锦盒,将之搁进去,扬声唤书童进来,
“去后院,让付嬷嬷来见我。”
侍卫前脚回府与裴越禀报,青禾后脚也赶回长春堂,风风火火便掀帘进了东次间,
“姑娘!”
明怡乍然听到这道声,赶忙将手中的册子往褥垫下一塞,面不改色问,“怎么了?”
青禾一脸肃然凑过来,覆在她膝盖处,低声道,“我方才打鼓楼下大街回府,照旧路过灯市,打听到一个消息。”
灯市就在皇宫东华门外,平日无数达官贵人路过此处,是与正阳门前朝市不相上下的上等集市,主仆俩进京后,托袁大夫的路子攀上了这里一家药铺,这铺子的掌柜结识宫里一些中贵人,消息极为灵通,素日青禾有事无事过去坐一坐,从他那儿能探些消息来。
今日亦是如此。
“方才他告诉我,刑部从行宫逮回来的那名活口,安置在太医院诊治,而就在今日,那名活口已无大碍,能开口说话了,今夜刑部将把人从太医院秘密运回刑部衙门,进行突击审问。”
三法司的衙门与旁的衙门不同,并不在正阳门内的官署区,反而是在毗邻都城隍庙的城西区,打正阳门往西,行至象房附近再往北过一条宽道可抵达刑部衙门。
明怡闻言便明白其中干系,“所以,若我是幕后主使,得了这个消息,今夜一定堵在半路,将其灭口。”
“姑娘,那咱们怎么办?”
明怡抚颌沉思少许,眼露寒芒,“于我们而言,这是个极好的机会,这样,你准备夜行衣,今夜我随你一道去。”
青禾担心她身子,“天寒地冻,您真的要去吗?我一人能行的。”
明怡摇头,“不行,我必须亲自坐镇,见机行事。”
青禾晓得她性子,说一不二,也就不迟疑,“那我去准备。”
转身掀起珠帘,正待出东次间,脚步一急,与来人撞了个满怀。
“哎呦喂,姑奶奶,您这么急作甚?”
青禾见是付嬷嬷,让开一步,瞅她手里搂着个锦盒险要跌落,抬手扶了一把,“您没事吧?”
“没事没……不过,”付嬷嬷心累地看着青禾,“我这把老骨头禁不住姑娘撞。”
自被青禾钳过胳膊,付嬷嬷每每瞧见她便心有余悸。
青禾哂然一笑,抚了抚后脑勺,“我一定小心。”
等人离开,付嬷嬷这才换了一副笑容进了屋,将裴越给她的锦盒奉给明怡,
“少夫人,这是家主吩咐奴婢交给您的。”
明怡心里还在盘算今夜怎么行动,目色随意往锦盒一落,只见这锦盒精美无比是紫檀木打制,盒身嵌着几颗绿松并珠贝,花样华美,可见不是俗物,回想上回裴越嫌她穿得素净,只当是送了首饰来。
“搁这吧。”
付嬷嬷也没多言,打算出去,裴越只嘱咐她将东西交给明怡,旁的什么都没说,付嬷嬷也不知盒子里是什物。
明怡忽然想起今夜要出门,看着付嬷嬷背影多问了一句,
“对了,家主回府了?”
付嬷嬷转过身回,“今日家主休沐,就在府中。”
明怡心下一沉,面上不动声色,“我知道了。”
一面想法子怎么脱身,一面信手掀开锦盒,里面赫然是一册四四方方的书,书名唤作《竞春图册》,底下是一幅刊印的闺阁图,图中一衣着华丽的女子正依偎在丈夫怀里,情意甚笃。
什么玩意儿?
明怡忙不迭将书册取出,随手翻开一页,看清那画面,脸色登时变得微妙。
这无疑是一册春宫图,无论纸张印刷甚至画面本身堪称精美之至,那相缠的画面因画师技艺高超而不显低俗,反而唯美耐看。
好端端的,怎么送了这么一册书来?
裴越行事从不乖张,所……定是知道她买避火图一事了。
明怡先是一阵臊脸,待领悟出裴越第二层意思时,整个人愣在当场。
他知道便知道了,换做旁人也不一定点穿,而他不仅点穿,还巴巴送了一册更好的书来,再联系他今日休沐,这意思已是不言而喻了。
糟糕。
他早不圆房,晚不圆房,偏逮着她今日出门办案圆房。
可真真棘手!
第17章 你情我愿
最后一点斜阳滚进青云之后, 院子蓦地静下来,寒风刺骨,天色还未黑, 丫鬟们却已登梯陆陆续续将廊下的灯盏给点燃。明怡双手相搓,驻足在廊下等候裴越, 华灯初上的光晕与未褪的天光在她面庞交织出一片青白, 映得她肌肤格外白皙。
她目光时不时往穿堂口掠去,迟迟不见裴越身影,侧眸吩咐身侧的付嬷嬷,
“去问问,家主何时忙完,可来后院用晚膳?”
付嬷嬷察觉自家主送了那锦盒给少夫人, 少夫人便有些不太对劲了, 竟破天荒吩咐人准备晚膳, 还关怀起家主行踪来,言辞间竟殷勤不少,这是极罕见的事, 付嬷嬷当然乐见其成,是以也殷勤回着,
“那老奴再去一趟?”
明怡失笑, “那就辛苦嬷嬷了。”
付嬷嬷看得出来明怡很急, 便挺起胸脯自告奋勇, “无妨的,老奴去去便来。”
目送她身影消失在穿堂口,明怡脸上的笑容收敛,兀自寻思。
到了这个火候,若是冒失拒绝圆房, 显然是不成的,避火图是她买的,事儿也做了,她敢作敢当,却也不能耽误今夜的正事,怎么办?她盘算得很明白。
以晚膳催促裴越来后院,速战速决便是。
记得听人提过,这种事文武有别,那些手无缚鸡之力的文臣,时辰不会久,快则一盏茶功夫,慢则一刻钟,她打算勾着裴越先把事儿办了,再熏上一支迷香,保准他一觉睡到天明,届时她想出去多久便可去多久。
好在付嬷嬷没叫她失望,不多时便回了长春堂,给她比了个“已妥”的手势,明怡得到肯定答复,安心进屋等候,少顷,果然听见裴越的脚步绕过回廊,近到窗下了。
厚实的布帘被掀开,寒风裹入,随之迈进他清俊的身影。
裴越已褪下官袍,换上了一身藏青色的圆领缎面长袍,这件袍子可不简单,面上用的湖丝重缎,内里缝进去一层鹿绒皮子,再用羽纱做里子,不仅轻便保暖,也丝毫不显臃肿,这样的衣裳光用料便得上百两,寻常官宦可缝制不起,也就家主旬日换上几身,不重样儿。
但着实穿得好看。
如清风朗月,不染俗尘。
明怡如往常那般冲他一笑,“晚膳已上桌,家主就座。”
裴越目色落在她身上,她素来是洒脱英气的,今日却略有些不同,人亭亭而立,眉眼含笑,衣裳也从月白换成杏色,显得整个人柔和了几分。
可见他那册书交给她,她懂了他言下之意。
看得出来,明怡很聪慧,他喜欢与聪明人打交道。
“让夫人久等。”
两厢落座,一顿饭各怀心事,无声用完,付嬷嬷带着人撤下席面,伺候他们移去四方桌处吃漱口茶。
过去裴越从不在此闲坐,吃茶时略坐一瞬便回书房,今日罕见不紧不慢,陪着明怡说话。
付嬷嬷识趣,奉了茶之后,便退出去了。
明怡和裴越隔桌而坐,屋子里燃了四盏宫纱灯,两盏悬在梁上,两盏搁在案头,灯面均是晕黄的素纱所制,光线毫无遮挡地透出来照出满室空明。
裴越边饮着茶边问她,“今日怎么不见你那丫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