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日青禾会陪着在隔壁用膳,明怡很是照顾她,今日却不见青禾踪影。
明怡早将青禾遣去打前哨,自当找个说得过去的理由,“她今日做错了事,被我罚了,大抵是不服气,不知躲哪委屈去了。”
裴越只当明怡因避火图一事责备了青禾,那就难怪。
大抵小丫头行事不稳妥,大喇喇进出被他发现端倪,弄得明怡害臊。
明怡语气里明显含怨,这抹怨大致是对着他的,怨他戳穿了她。
裴越兀自失笑。
“不怨她,怨我误会了夫人。”
明怡不解其意,不过裴越好似也没有解释的意思,说着便将喝完的茶盏搁下,已起身,
“我还有事,先回书房。”
明怡神色略略一顿,慢腾腾跟着他起身,看着他明显有些意外,
“家主要走?”
那错愕的眼神落在裴越眼里,意思就很明了。
她显然是领悟了他释放的信号,夜里预备着了,以为他要留下来。
裴越不禁苦笑。
今夜朝中有大事发生,保不准鱼钩扔出去便能捞上一条大鱼来,万一那齐俊良寻他,他却在这里快活,像什么话?
不急于这一时。
他来到她身侧,负手立着,语气温然,“夫人,是这样的,今夜我尚有朝务要料理,你先歇着,我晚些时候再来陪你。”
明怡眼底闪过一丝低落,这抹低落恰到好处,不太明显,因为感情不够,也不是无动于衷,毕竟两人达成了圆房的默契。
可裴越丝毫没有改变主意,他从不是把私事放在公务前头的人,却还是近前一步,两人之间只剩两拳大小的距离,眼瞧她那只玉簪歪了歪,他抬手扶了扶,似是安抚,
“夜凉,不用等我,先睡罢。”
这么说今晚不一定圆房。
明怡暗自松了一口气,存心试探,
“那家主会回得很晚吗?”
裴越略略估算了下,“也不至于,大抵还是寻常那个时辰。”
他这个人骨子里太有定力,打小出身优渥,年纪轻轻位列台阁,手握生杀予夺,见惯了风浪,鲜少有什么事能真正撼动他,朝务日复一日,案子每日也不少,他从不轻易改变自己的作息。
今日亦然。
明怡心里有数了,替他掀帘,看着他出门远去,脸上所有情绪收得干净,他这会儿不办事,她就没法子放倒他,如此,她必须赶在亥时末回府。
事不宜迟,行动。
明怡先将付嬷嬷唤进来,只道自己傍晚吹了风,头有些疼,先睡了,付嬷嬷一面伺候她上榻,一面问,“那青禾姑娘还没回来呢?要去寻她么?”
明怡懒洋洋往东次间去,轻哼一声,“别管她,她气性大,被我说了几句,不高兴了,这会儿定是在厨院那颗歪脖子树上坐着,等她明白了,自会回来歇着的。”
青禾的事,付嬷嬷一向管不着,替明怡挂好帘帐便出去了,时辰还早,丫鬟们都还在廊下候着,付嬷嬷留下一丫鬟在廊庑尽头的茶水间听铃铛,其余人给使去后罩房烤火。
等外头静下来,明怡迅速翻身坐起,从拔步床底下寻出青禾给她备好的小厮衣裳,二话不说换上,浴室与恭房的夹道处开了扇小门,便于下人送水,明怡打这儿闪身至后院,天冷,主子不让人伺候,丫鬟们躲懒各自回屋歇着去了,她这厢不摇铃铛,仆从们不会进她的屋子,以备万一,明怡还是往她们屋子里熏了些迷香,随后贴着墙根,快速去到厨院。
厨院西北角有一扇小门,留给府上倒秽物的小厮出入,也有管事们偷偷留些主子们撤下的膳食,越过这道门送去给裙房的家人吃,青禾来的这些时日,已将裴府上下摸了个透,什么时辰什么地儿有空子可钻,已是门儿清。
出西北角这扇小门,往西便是下人聚居的裙房,往北便是圈养家禽野味的山丘,越是林子茂密的地儿,暗卫越多,反倒是裙房这边看得松一些,何故?白日伺候主子们累了一日,趁着夜里逍遥快活,出出进进没那般严苛,明怡顺着人群裹入裙房这一带,轻而易举便溜出了府。
至安全地带,立即套上夜行衣,飞快赶往正阳门。
及到萧家铺面的二楼,通身黑衣的青禾便侯在后廊处,一双雪亮的眸子注视着前方宫门,等着刑部的人从太医院出来。
冬日里,天黑得快,时辰却尚早,方酉时末,官署区外的棋盘街依旧是人来人往。
“有没有发现其他人的动静?”
青禾颔首,“有,这附近来了不少条黑影,目前敌我不明,裴家也来了人,至于人数不大确定。”
“有谢家的人吗?”明怡问出自己最担心的一处。
青禾看了她一眼,摇头,“暂时没发觉。”
上回在行宫截杀使团的那伙家丁,便出自谢茹韵之手。
好不容易替谢茹韵斩断线索,不叫刑部追查到她身上,明怡不希望谢茹韵再趟这趟浑水,显然谢家大概也察觉了谢茹韵搅合其中,该是敲打了她。
等待的空隙,两人简单易容,均做男装打扮,这会功夫过去,刑部那头还无动静。
明怡身姿笔直,负手注视北面,那里矗立一座极高的城楼,城楼灯火通明,禁卫林立,大约是盯久了,久到视线有些模糊,
“青禾,你觉不觉着,缺点什么?”
她突然出声。
青禾时刻注意四下动静,心不在焉回,“缺什么?”
“酒……”
青禾脸一黑,气得瞪了她一眼,不过这回却什么也没说,转身进屋,不知打哪拿出一盏酒,递给她,“隔壁西北面馆里偷来的,不过,不是西风烈,是烧刀子。”
今夜风寒,喝口酒,于明怡身子有益。
烧刀子也是一种烈酒,明怡如获至宝,正要饮,忽然想起今夜还要回去,若是叫裴越闻得她一身酒气,恐解释不清,犹豫再三,明怡遗憾地看着这盏烧刀子,叹道,“罢了,今夜先不喝,赶明得了机会,我喝个痛快。”
想要喝个痛快,要么攻克裴越,要么攻克青禾。
估量了下这两人的难度,明怡觉得自己道阻且长。
推开窗,明怡将酒盏放回去,正待说什么,这时,前方宫门处,出现一道熟悉的身影。
……
今夜齐俊良亲自押送嫌犯。
刑部衙门配有护卫,专事查案,从这里头挑一身手敏捷身量与刺客相仿之人,换上那刺客的衣裳,佯装伤重,由两名侍卫搀着上了宫门处的马车,齐俊良亲自上马,打头引路。
随行有五十侍卫,其中二十人出自刑部,另三十人是齐俊良从羽林卫借调来的。本还能借调更多的人手,只是皇城附近对于行军人数也有规定,不宜太多,恐滋生事端。
也好,不然阵仗太大,恐那些鱼儿不上钩。
一行人沿着大道往西去。
火把将两侧的宫墙屋舍给烘得亮堂,借口照顾活口的伤势,这一路走得并不算很快,但也绝对不算慢。
眼看走了大半段路,即将从东西主道拐弯至往北的大道,还无人动手,齐俊良便有些急了,生怕这一夜做无用功。
好在这些鱼儿没叫他失望。
眨眼,在以他为首的几名官员率先拐入南北大道后,忽然一个烟雾弹从侧面斜插过来,将前面官员和后面的马车给生生截成两断。
侍卫们警铃大作,喝道,
“不好,有刺客!”
“保护活口!”
霎时,白烟滚滚,十几条黑影从四面八方扑过来,兵戈骤起,侍卫们训练有素,很快在马车周围结成阵,抽刀抵御来犯。
五十侍卫中,十人护着押送的官员退至墙根下,其余人奋力抵抗。
有路过的行人吓了一跳,立即连滚带爬躲得远远的,街道乱成一片。
青禾和明怡依旧蛰伏在附近某处屋檐下,盯紧前方战况。
从着装来看,这次来了两拨人,看手法,个个是杀招,又是死士。
死士显然不是裴越的目标,他们要逮的是主事人。
这么一次行动,定有人在暗中坐镇,以确认目标是否真正被击杀,好回去给主子复命。
所以,裴家的二十高手,也伏在暗处未动。
黑衣刺客为了速战速决,出手极其狠辣,其中两人合力,将马车车盖给掀开,一人率先抽出长剑往那躺着的“活口”刺去,这时,出乎意料的事发生了,只见那“活口”毫无预兆窜起身,抬手握住那柄长剑,往内一扯,与此同时短刀从袖下飞出,正中那刺客的胸膛。
“不好,中计!”
眼看形势不妙,黑夜里某处,传来一声不同寻常的哨鸣,一半刺客立即从不同方向撤退,而另一半人看向为首的那位首领,首领飞快打了个手势,带着大家转身撤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