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欢迎她,也不领她的情,但也许是她来的时机不对,正赶上他在受女人的罚。既然如此,那她就先告辞,反正那笙姐姐正巴结着她大哥要做什么药品生意,他们两家是来日方长。
她要走了,在临走之前,她向他一挽右臂宽大下垂的喇叭袖,露出了一截纤细手腕:“认不认得这是怎么来的?”
她是“皓腕凝霜雪”,只是如霜似雪的腕子上印着四道紫红发黑的印迹。他看了,下意识的伸手出去,循着那痕迹,将她的手腕轻轻握了一下。
手指与痕迹全对上了,他收回手:“是要我道歉吗?”
“不。”她垂下手,向他一笑:“是夸你昨晚诚心救我、够卖力气。”
道了一声“再见”之后,她向门走去,迈步时她抬手一甩,让那柔软大袖拂过了他的头顶。察觉到他扭头望过来了,她微微一笑,偏偏走得不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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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心妙走后不久,林笙便到了家。
她到家时,先是听门房老刘说有贵客来过,及至进入楼内,又看见了客厅茶几上那垒得有棱有角的一座礼物山。不等老妈子来向她汇报,她几大步跑上二楼、冲入卧室。
“程心妙来过了?”她气喘吁吁的问他。
他还坐在沙发椅上,手里撕着一小块面包,对她点点头:“嗯。”
“看见你这样子了?”
他撕下一点点面包送进嘴里,吃纸似的咀嚼:“嗯。”
“我的天。”她慌忙从皮包里找出小钥匙,走到他面前给他那项圈开了锁。这回她可是害他大大的丢了脸,就算他不计较,她都要替他面红耳赤:“这事让我办的——她说什么没有?”
“她问我这链子是不是你给我拴的,我说是。她问为什么,我说是因为你不想让我出门。”
“那然后呢?”
“她说她来向我道谢,我说不用谢,然后,她就走了。”他看着她:“我知道你一见我和她在一起就会生气。那么今天呢,今天你也要生气吗?”
“我都让人瞧见你被狗链子拴了,哪还有脸对你生气啊。我也是没想到她会忽然跑来做客,她昨晚受了那么大的惊吓,我想她就算道谢也得先休息个一两天,而且来之前也总应该先给我们打个电话,哪料到她是个行动派,说来忽然就来了。”
她在一旁的沙发椅上坐下了,非常的后悔:“我真不该这么对你。”
又低声咕哝:“不知道她回去要怎么说我们了。唉,这事没办好,全怪我,不但让你丢了人,我这楚楚可怜的怨妇形象也被打破了。”
说着,她又心虚的看他:“真没生气呀?”
他平静回答:“真。”
她想起了张白黎今天对他的评语,忽然感觉自己对他有些不大好。他们之间虽是有着一个刀光剑影的开端,但从那往后便一直是和平共处,她让他干什么,他就干什么。昨晚那事完全只是巧合,然而她早起就用那狗链子拴了他,还让他带着铁链见了位女客。
结果他直到现在,还是“真不生气”。
垂头想了一会儿,她对他说:“程心妙带来了好多礼物,我们一起下楼看看吧!全归你,我不要。”
他一笑:“你是在哄小孩子吗?不用,我说了,我真不生气。”
然后他指指床底:“我看见了我的手枪,我没动。”
第36章 厌世
林笙带着严轻下楼去看那些礼物。老妈子们在背地里撇着嘴笑,看这太太眼皮子浅,别人家的阔小姐赶在她不在家的时候登了门,指名专给先生送礼,放下礼物还上了楼,直接被先生招待进了卧室里去。情况都严峻到这般程度了,太太对着那一堆礼物还能傻乐,这也真是奇了怪,平时可没见她这么心宽呀!
二位老妈子加厨子做了一番密谈,凭借他们走千家过万户的超人见识,末了推测出了个骇人听闻的结论,此结论颇像是他们从桃色小报上扒下来的新闻:这户人家单凭太太经营家庭,大概是快要支撑不住,所以趁着有阔小姐看上了先生,这两口子打算顺水推舟、捞点外快。横竖有那先生卖太太的,那就也兴太太卖先生。这先生青春年少,顺溜挺拔得像根水葱似的,很有赚这笔外财的资格,正好人家小姐出落得好似一位西洋天仙,他一定也是乐得陪着人家玩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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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妈子和厨子在厨房进行三方会谈,谈得内容惊涛骇浪。而林笙手持剪刀坐在客厅,正在忙着拆礼物盒子。礼物以各色营养补剂为主,送给伤号倒是全很合宜,至于牌子和价格,林笙只识得其中几样,这几样就够她赞叹的了。
“你按照说明书上的用量,从今天起就开始吃它。”她告诉严轻:“这些全是好东西,比如这瓶补血剂,只在一家英国医院能买到,还要医生先开处方才行。你这么瘦,正好补补。”
然后她放下剪刀,将个绸缎包袱打了开。包袱包着个精致的红木长盒,她开了盒子一看:“嗳,你再来瞧瞧这个!”
他扭头看了一眼,看到了盒子里的一枚老参。这老参看着像位倔巴巴的老人家,体积和岁数都很不小,他饶是不懂这些,但也看出了它是值钱货。林笙把盒子盖好、包袱包好,把它放到了他面前:“这个你要好好收着,真正上等的人参,拿了钱都没处买。”
他说:“我不要。”
“干嘛不要?这都是你应得的。”
“我有饭吃就够了。”
这话听着像是在怄气,但她听他说话听得多了,已经对他不会误会,只因此格外留意的看了他一眼,看他心不在焉的面对着一茶几的花花绿绿,纯粹只是个作陪的态度。
忽然间,她发现了个好玩意儿,是个金属盒子里垫着蒙了黑丝绒的海绵衬里,衬里中嵌着一只亮灿灿的银色打火机。紧挨着这打火机盒子的,又是一只精美木匣,看那匣子上镶着的金属商标,是一匣子来自埃及的烟草。
她记得曾经见他买过一盒香烟回来,这时就将烟草匣子递向了他:“好东西你不爱,那这一匣子伤身费钱的坏东西呢?”
“什么?”
“烟草。”
他连接都没接,只说:“我是偶尔抽着玩,没有瘾。”
这时她才又亮出了打火机:“那么这个,你也是不要的吧?”
他终于移动目光正视过来。伸手从那黑丝绒衬里中抠出打火机,他将它翻来覆去的看了一遍,然后点了点头,把它放回了茶几上。林笙看出来,这就算是他“喜欢”的表示了。满桌子的好东西,他就只喜欢这么个打火机,喜欢了也不见他将它拿了把玩,单只是看一眼、点点头,然后就又把它放了下。
“你怎么什么都不喜欢?”她一边收拾面前这些盒子彩纸,一边轻声说话:“我看你呀,好像是有点厌世。”
他没听明白:“我怎么?”
“厌世,讨厌这个世界,什么都不爱。”
他背靠沙发想了想,随即答道:“也没有。”
“那你说你爱什么?钱?吃喝玩乐?有没有什么是你一想起来就要美滋滋的?”
“那也没有。”
林笙这时忽然想到了他的一个爱好:听音乐。
他这么个人居然会有如此高雅的嗜好。她可不信他的成长环境里会有什么艺术的空气去熏陶他,他喜欢音乐,或许只是出于遗传,他不是说他亲生父亲就是个唱戏的伶人吗?
但她把这个念头压了下去。她想他一定不愿意再提起那种会卖了亲生儿子的父亲。他已经够厌世的了,自己对他要谈就谈点好事情吧!
严轻这时忽然问道:“你留它做什么?”
她一怔,这才发现自己正在将那印着淡雅花色的大幅包装纸一张一张的摊开、抹平、叠好。
这回她算是被他问住了:“留它做什么?也不做什么,就是看它又好看、又洁净。你是什么都不喜欢,我不一样,我喜欢的东西多。”
他对着茶几一抬下颏:“都给你。”
“营养补剂给你。”
他坐腻歪了,站起来说道:“我不要,你自己留着补吧。”
说这话时,他的心情不错,感觉她是很容易就高兴起来的人。他向来不在意别人高不高兴,但她现在和他是一家子,她这样的性格,让他感觉她是比较的好对付。
好对付,他就轻松,就能和她和平共处,就不会对她动杀心。
他不是聪明伶俐的人,一旦事态糟得不可收拾了,他就会手足无措心烦意乱,就会生出毁灭念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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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心妙上午出门,离开林家之后又去见了一位新婚在即的老同学。她这老同学花容月貌、天真无邪,生与活都是在温暖甜蜜的锦绣丛中,先前只会做一位娇滴滴的大小姐,未来也只会做一位娇滴滴的少奶奶。
程心妙看她和人形宠物差不多,但把自己对她的鄙夷掩饰得很好,愿意为她的蜜月旅行出谋划策,因为她那未婚夫还算是个人,有资格进入她的交际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