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大夜之昴_尼罗【完结】(7)

  这不是重要的问题,但她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怎么是这个轻?”

  “因为我生下来时很轻,只有三斤。”

  “你乳名不会是叫三斤吧?”

  “我没乳名。”

  她换了问题:“你家里是做什么的呀?”

  他沉默了片刻,仿佛是答案古老,他须得专门回忆一番、方能回答:“他是个唱戏的。我还记得我小时候他教我翻跟头,可能是想让我子承父业,也跟着他在下九流里混。”

  “你说的是你父亲?”

  “对。”

  “但是你没有如他的意。”

  “他抽大烟抽穷了,把我卖给了我师父。”说到这里,他好像觉得这事挺有趣,呵的笑了一声:“也不是我故意要改行。”

  “你师父又是做什么的?”

  “你看我还不知道?”

  “那他现在在哪里?如果你不干这行了,他会拦着你吗?”

  “他死了。”他依旧是笑微微的,好像还是感觉这一切都有趣:“昨晚在程公馆,我毙了他。”

  “啊?你不是去杀程静农的吗?”

  “程静农的保镖太多了,根本无法靠近。可是我昨晚又真的是很想杀点什么,就一枪打爆了他的头。”

  “你恨你师父?”

  他做了个思索的姿态,面部神情从愉悦渐渐转为了空茫。最后扭头望向她,他答道:“我不知道。”

  她端详着他的脸,没有再追问。一分钟前她看他还是一匹狡诈豺狼,眼中一片深不可测的黑暗,简直没有人类的感情;一分钟后他却给了她一脸纯粹的天真和茫然,以至于她相信他也许是真不知道。

  人心难测,难就难在这里,不但自己测不准别人,有时自己也测不准自己。

  这时他显出了几分无知的少年相,她便重问了一遍:“你多大了?”

  “十九、或者二十,不超过二十一。”

  她猜出了他犯糊涂的原因:“是不是……你娘离开你也离开得早,所以你才会不清楚自己的年龄?”

  “不是。”他干脆的一摇头:“我只是忘了,记不清楚了。”

  “这还能忘?”

  “这又不重要。”

  “这还不重要?那我问你,你那脑子里都装了些什么要紧大事、把你自己的年龄都从脑海里挤出去了?”

  然后她就见他又认真的想了想,想过之后,他告诉她:“事情发生过,就被我忘了。我的脑子里没有什么,我想我可能是个笨蛋。”

  说完这话,他又笑了一声,神情界于自嘲和逗她玩之间。

  “你不是笨蛋,你是坏蛋。我也看出来了,你现在心里可能确实是没装着别的什么,现在你心里只装了一个我。我怀疑你正琢磨着怎样威胁利用我吧?”

  他那一脸的空茫消失了,哑然失笑的反问:“怀疑?”

  “我不该怀疑你吗?”

  “我是说,这还需要怀疑吗?我受了伤,还在发烧,想要活下去,我就得有地方住、有药和饭吃。这些谁能给我?只有你。”

  “嗯?”她搬着椅子向他一转:“什么意思?我听你口风不对,难道你是打算赖下不走了?”

  “三四天。”

  “什么三四天?”

  “我的身体很好,休息个三四天,我就可以出门了。”他盯着她:“你放心,我会留你一条命。”

  “恕我有几句话,实在是忍不住要讲。”

  “讲。”

  “好,得罪了,我看你是有点给脸不要脸。我昨夜本可以把你拆吧拆吧塞进炉子里烧掉,可我劳心费力的把你救活,早上发现你发烧了,对你也是连喂水带喂药,还搀你到了我的床上休息。你可好,对我非但没有感恩戴德,反而是恩将仇报,睁开两只眼睛就开始分析我的把柄,紧接着又讹诈上了我,最后还大吹其牛,说什么留我一命让我放心,我呸!野猫野狗都比你懂人情,你快别在这床上躺着了,起来去死吧!也别拿巡捕吓唬我,大不了我今天就搬家,就算你说你昨晚遇见过我这么个人,只要谁也找不到我,那你就等于是白说!”

  “你慢点说,我没跟上。”

  “我——”

  “不过这么一说,你对我确实很好。”

  “当然啦!你刚发现?”

  “奇怪……”

  “又怎么啦?”

  他看她一眼,收回目光,但看他的表情,阴险狡诈的神气又散了,他重新变回了茫然模样,像是当真遇了什么不解之谜,让他越想越是奇怪,以至于会沉默起来、没了下文。

  第6章 众目睽睽

  林笙不和这个严轻谈了。

  谈不下去,倒也不是因为和他话不投机或他深不可测。当然,不投机肯定是不投机的,但她听他说了那么几句之后,就感觉这人的脑海很浅,不存在什么深邃的思想海洋,就只有一片浅滩,滩上摆着有数的几样恶劣记忆和狠毒计划,因为少,所以条理分明、一目了然。一旦她的问题超出这片浅滩的范围,他就在不动声色中显出一点诧异和茫然来,诧异和茫然似乎全是真的。

  所以她和他越谈越是没法谈,当下唯一的愿望就是将他掀出去,可雨一直下,下到这时也不过是从大雨转为了中雨。而他又已经发出宣言,号称自己要在这里赖个三四天。

  她闹心、惆怅、叹息,对着雨景喝藕粉。家里一点菜都没有了,她初来乍到,原本一天三顿也都是凑合,再说阔少奶奶在没有仆人的情况下,凑合着过日子乃是更合理的行为,照说她应该是去住大饭店才对。但这边的房子这几天正要进家具,没人看管着也不行。

  *

  *

  入夜时分,雨停了,电力电话也都恢复了。她有心打电话给张白黎,请他分析分析自己这边的新情况,但丁生大楼那边的办公室无人接听。她这才想起来:张白黎如今扮演的是一家贸易公司驻上海办事处的代表,张代表应该是和天下所有公司代表一样,都要下班回家的。

  那就算了。

  晚餐还是喝藕粉,为了增加些营养,她往藕粉里加了代乳粉,稠嘟嘟的一大碗散发着奶腥气,从不好喝变成了怪恶心。她和严轻一人咽了一大碗,咽完之后怕打嗝返上奶腥,都紧闭着嘴,半晌没敢说话。

  睡觉又成了个问题。严轻下午没有再发高烧,但是低烧一直没退,一场雨下得空气又湿又冷,以至于林笙不大敢让他睡地面,怕他一个没睡好,自己明天又要去抛尸。但整幢楼内只在她卧室里有一张床,多余的被褥也没有,除了床上那一套铺盖,就只剩了一条旧毯子。柜子里也是一件厚衣服都没有,全是为了春夏预备的薄衫子。

  后来她一想:嗐!我和他那种人还讲究个什么劲?

  “他那种人”是哪种人,她一时还说不好,只是感觉他那种人似人非人,界于人类和野兽之间。

  这么一想,她就背对着严轻在床边合衣侧卧了,又把那条旧毯子盖了上。这是一张豪华之床,黄铜床柱亮锃锃的,还铺着美国来的席梦思床垫,一躺一忽悠。她有许多年没睡过席梦思了,不睡不想,睡上了也挺美。

  单是这样闭着眼睛伸伸腰和腿,对她来讲就已经是一种休息。有的时候恍恍惚惚,仿佛也入了睡,但耳朵和神经依旧站着岗,譬如此刻,她一动不动的躺在暗中,忽然就睁开了双眼。

  下一秒她翻身而起,掖在枕头下的右手向后一甩,将手中匕首扫向他的颈侧。而他在寒光扫来的一瞬间知道自己躲无可躲,索性向前单手卡住了她的脖子。她的气息一下子被他控制住,而刀锋也贴上了他的皮肤。

  手没加劲,刀也没深入。二人坐在黑夜里,借着透过窗帘照入的月光,都见对方是双目炯炯。

  “我要去撒尿。”

  “下次提前说。”

  二人僵持了片刻,他又重复了一遍:“我说我要去撒尿。”

  “想先掐死我再尿吗?”

  他这才反应过来,将手松开垂下,而她也缓缓收回了匕首。他挪下床走去盥洗室,而她盯着盥洗室关闭了的玻璃门,想到那里的小柜子里放着给丈夫预备的刮脸剃刀。她是把它都收好了,可谁知道严轻有没有本事把它翻出来?他这一天坐在床上东张西望,已经看见这屋子里有全套男人所需的生活用品。另外还有牙刷,牙刷柄也可以用来充当一种武器,对着眼睛鼻子耳朵戳一下子,谁也受不了。

  盥洗室里传出哗哗水声,然后是轰隆一声、马桶冲水。他推门走出来,却又不急着躺回去,而是笔直的站在床边,歪着脑袋看她。

  她对他已经从背对翻成了面对,以双方目前的战斗力,她倒是不怕他对她有什么邪念,不过他总这么端详着她,时间久了她也有点受不住。

  最后是她先忍不住了:“看什么呢?”

  “奇怪。”他低声说:“我怎么会和你睡到了一张床上去?我原来又不认识你。”

  “谁说不是呢?这事确实透着奇怪,所以你明天就请离去吧。”


  哦豁,小伙伴们如果觉得52书库不错,记得收藏网址 https://www.52shuku.net/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托啦 (>.<)
传送门:排行榜单 | 找书指南 | 民国 尼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