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想为他们复仇,杀人的罪名没有用,杀人凶手更不可能受到处置。”
景昭看着院外那片浓郁夜色,微微冷笑,说道:“卢妍夫妇因何而死?卢家那个不能窥视的把柄究竟是什么?查清这个把柄,我就有办法利用现在的局势,把卢家满门送下去陪葬,至于钟家,也不是没有机会。”
第76章 裴令之缓缓道:“你可以直……
冥诞前一日,景昭与裴令之打叠行装,持帖前往卢氏坞堡。
多出来的一天对他们来说,似乎没能派上应有的用场。
不出意料的是,黄花乡的土地看似属于乡民,实际上在之前的数年里,早已通过各种方式归属卢家所有,乡民们实际上便是卢家的佃户。
出乎意料的是,乡民们对卢家的评价还算可以。据说这是因为卢家那位老夫人出身贫寒,更能体恤民间疾苦,每逢灾年,卢家盘剥不算苛刻,有时还会象征性地减免一些租子。
幸福需要对比,黄花乡乡民们虽说失去了自家土地,但和其他家族的佃户相比,又觉得主家宽厚仁慈,很是感激。
景昭对此有些诧异。
斟酌再三,她还是没有答应带朱砂进去。不止如此,她连穆嫔也留在外面,交给穆嫔一封信,并把苏惠留下保护她。
景昭不带苏惠,裴令之倒是带上了积素。
卢氏是本地豪族,经营许久,家大业大。无论是朝廷,还是裴氏,都来不及将手伸入这里,要想找到问题所在,多半还是要再去卢家看看。
老太爷冥诞办的极为盛大,坞堡前排满车马,大门口站满了接待宾客的管事。
递上帖子,景昭和苏惠又送上带来的礼物,是一尊在临澄县内博古斋买来的上品玉佛。
这尊玉佛是穆嫔帮忙准备的,秉持着只买贵的这一原则,穆嫔临时又去兑了些银票,才将这尊羊脂玉佛从博古斋请了出来。
果不其然,看见这般贵重的上品玉佛,管事的眼睛都瞪大了很多——倒不是说没人送更贵的礼物,而是他们这些迎来送往的管事心里自有一本账,私交越好、关系越近,送的礼物便越贵重,然而没听说丹阳顾氏从前和卢家有紧密联系,送来厚礼当然奇怪。
不知是不是托这尊玉佛的福,景昭和裴令之又住进了上次那间客院。
老太爷冥诞在即,客院中当然不会再准备专司侍奉的美姬。或许是来客太多的缘故,侍从也变成了两个小丫鬟——毕竟以卢家的身份,前来做客者不带侍从是很罕见的。
知道卢家正忙着迎客,这一次景昭和裴令之没有不识趣地求见卢家主及夫人,而是安安静静待在客院里,顺便叫来两个小丫鬟陪着聊天。
天色渐晚。
窗外传来轻响,景昭正坐在窗前小榻上,信手打开窗户。
裴令之翻窗而入。
景昭看着他,率先说道:“卢娴五日前归府,然后再也没有离开。”
作为长女,卢大娘子回家帮着操持父亲冥诞,非常合理,挑不出毛病。
但景昭刻意提及这一点,当然是意在言外。
裴令之道:“看来我们的猜测没错,那封信……真的探出了卢家一些底细。”
至少卢大娘子肯定猜到了某些事。
景昭想了想,说:“我们晚上出去走走?”
坞堡很大,卢家的花园也很大。
由于明日就是冥诞,来客为表礼貌,大多选在今日到达。卢家客院里住满大半,都是宾客,客院外那片花园也不复平日的安静。
即使是皇宫,每逢宫宴,也无法解决宫中人员混杂、易生枝节的问题。所以当年皇帝直接让太后病倒,无法踏出华阳宫,才减少了很多麻烦。
卢家当然也无法解决这个问题。
走进灯火通明的花园里,沿途很多侍从来来往往。看见景昭和裴令之,认出他们衣衫装扮像是来客,便会停下来行个礼。
裴令之忽然说:“有人跟着我们。”
景昭点点头,没说话。
远处走来一队送热水的侍从,小路偏窄,侍从们停下来,直到景昭和裴令之走过,才推着小车经过。
景昭一拉裴令之,二人同时站住。
她哎呀一声,手中多出一封信。
裴令之就站在她身边,愣是没看出景昭从哪里掏出那封信。任凭她反手隔袖抓住自己,快步走回客院。
咣当!
客院大门关上,不久,两名小丫鬟面色惊惶地跑了出来,站在门外脸色苍白。
动静说小不小,说大不大,还不足以惊动宾客,只有附近几间客院的守门侍从探头出来看看情况,见没什么大事,又缩回门里打哈欠。
小丫鬟倒没受呵斥,只是她们年纪尚小,以往只做些洒扫外院的普通活计,从来没有近身侍奉的机会,对府里的情况更是两眼一抹黑,没经过事就容易害怕,以为自己不慎冒犯了贵客,吓得战战兢兢。
就在这时,远处走来一位素服女子,到得跟前,提起灯对她们一照:“你们怎么不进去服侍客人?”
那名素服女子是外院的管事大侍女珊瑚,两名小丫鬟立刻脸色苍白地哭着请罪,只说二位贵客夜间出去游园,不知怎么的,一回来就关起门躲在房中,她们去敲门送茶,却被那名年轻侍从遣出院外,疑心自己开罪了贵客。
珊瑚皱眉,又问了几句,引得小丫鬟想起,贵客从院外回来时手中拿了一封信。
听完这句话,珊瑚皱眉沉吟片刻,忽的脸色难看起来,掉头就走。
听着院门外陌生女子的声音消失,脚步声远去,景昭微笑道:“卢家即使再忙,明天想来也有时间见我们了。”
说完,她随意将手中信纸揉成一团,道:“走吧,回去睡觉。”
.
“睡了吗?”
卢老夫人幽幽地问。
一名鬓发花白的妇人从角落走出来,叹息道:“屋里的灯还没熄,但大娘子不愿见奴婢。”
笃、笃、笃。
木鱼声回荡,卢老夫人合掌跪在蒲团上,眼睛紧紧闭着。
良久,她叹息道:“我已经失去了一个女儿,现在又要失去另一个了。”
妇人劝慰道:“大娘子只是一时想不通,母女血浓于水,等过一段时间,大娘子必然会醒悟过来。何况许家也没少拿钱,俗话说出嫁从夫,就算为了夫婿和儿女,也没有一直拗着性子的道理。”
卢老夫人闭目不语,良久的缄默之后,两滴清透泪水,从颊边缓缓滚落。
妇人连忙膝行上前,扶住老夫人摇晃的身体,颤声道:“夫人,夫人,何至于此!”
卢老夫人闭着眼,静静流泪,许久才道:“你去替我看看妍妍,替我多看她两眼,这是我们母女最后一面了。”
妇人不能推拒,只好站起身来,说道:“夫人放心。”
那名妇人退了出去。
卢老夫人抬起头。
佛堂的大门未关。
窗外,天穹漆黑,圆月当空,那一轮月色越来越明、越来越大,仿佛占据了卢老夫人的全部视野,
月色灼伤她大睁的双眼,月轮烙印在她的眼底。
好一轮圆月。
就像她含泪哭送丈夫的那个晚上。
也像她亲手挥别女儿的那个晚上。
.
次日,冥诞正式开始。
老太爷的冥诞与中元节在同一日,坞堡中遍结白幔,庭中陈设着许多即将送去焚化的纸人纸马,祭坛已经设下,还有卢家请来的僧人穿行其间。
规模异常盛大,景昭驻足,看了片刻,隐隐觉得古怪,问道:“这是将冥诞和中元习俗合二为一了?”
裴令之摇摇头,表示不解:“或许是,和我从前见过的冥诞不太一样,也许一地有一地的风格,临澄和江宁各自不同。”
他低声问景昭:“北方不是这样?”
景昭也低声回答:“我没见过。”
天可怜见,景昭自幼长于深宫,对民间民俗所知虽多,十有八九是书中看来的,亲眼见过的只有寥寥,哪里分得出南方北方。
话音未落,梵音渐起。
仪式开始了。
二人同时收声。
传闻中大多数时间在佛堂中闭门不出的卢老夫人终于出现了,作为卢家地位和辈分最高的老夫人,带着她的儿女孙辈一同为死去的丈夫念诵焚经。
南方的嫡庶之别的确到了一种堪称苛刻的地步,又或许是卢家主治家极严,老太爷的庶子庶女竟没能列席其间,唯有卢家主、卢四爷、卢大娘子各自带着伴侣儿女出席。袖间带白,悲哭声声,乍一看真是阖家孝子。
观礼的宾客们连声叹惋,又称赞卢家家风甚正,满门孝子贤孙。唯有景昭和裴令之对视一眼,同时在对方眼底看到了诧异。
数日不见,卢大娘子有些消瘦,目光掠过景昭二人时,先是一顿,旋即竟然像是被火灼伤般惊惶避开,倒像是看到了令她恐惧的事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