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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太女_清淮晓色【完结】(56)

  于是薛丞相另辟蹊径:“臣以为,如今当务之急是将这支兵马尽数调回。他们接到钧令后,由钟离郡安远县驻地出发,急行至庐江境内,兵锋直指舒县,途中惊动数地官署,即使以辞令勉强搪塞,当地士族豪强一旦心生疑虑,他们怕是难以自处。”

  这是老成持重的稳妥之言,皇帝嗯了一声:“太女密折中亦奏请此事,事不宜迟,你来执笔。”

  内侍立刻捧来笔墨,铺陈绢布。

  薛丞相亦不推辞,他早年便以才学闻名,只短短数息心中便有了成算,手不停挥,转眼间挥洒纵横、敷衍成文。

  待得墨迹稍干,宫人捧起绢布、登上御阶,呈到皇帝面前。

  御座前垂帘密密实实,片刻的寂静之后,层叠垂帘间,皇帝的声音传来,清淡缥缈:“可。”

  薛丞相无声松了口气,心中班门弄斧的忐忑渐消。

  诏书写成,殿中气氛立刻松快很多。

  苏丞相咳嗽着道:“臣以为,调兵一事,归根结底不在太女殿下时机掌握合适与否。只要调兵,无论言辞掩饰多么得当,南方都会起疑。但南方局势糜烂,若再遇上这种情况,我等为臣者,难道要企盼东宫不管不顾袖手旁观?”

  柳丞相及时捧场:“苏令君的意思是?”

  苏丞相年迈,说话的声音亦有气无力,话锋却冷凝如铁、森寒如冰:“一点愚见罢了,既然定在下半年,不如加快速度。百姓久遭凌虐,恨意如烧如沸,朝廷若加大力度再推一把,何愁不能尽快起事?”

  薛丞相语带犹疑:“如此一来,只怕南方的压力太大。”

  “天底下哪里有躺着不动就能安享花团锦簇、太平富贵的道理。”苏丞相的语气很软,话却很硬,“朝廷不是不想出兵,是实在无力兼顾两边开战。北边那些善战士卒,都是世代遭受荆狄凌虐愤而投军的良家子,十年了,北方十二州良家子打掉了几乎一代,且不说北方士卒血战多年疲惫至极,还愿不愿意接着去南方征战。”

  柳希声及时轻咳一声:“苏令君,南北皆是大楚领土,不宜区分这么清楚。”

  道理归道理,说出口便有些不太合适。

  苏丞相又咳嗽两声,谢过柳丞相,而后道:“不说别的,就说那些兵马如果还能打,再让他们接着往南方征战,将来南方彻底收入朝廷掌控,南人说话有何底气——当年圣上征募流民起事,其中大半是北方流离至南边的流民,而后对荆狄开战,用的依旧是北人,如果连斩除南方世家用的都是北人,北人会怎么想,南人又会怎么想?”

  “南人一言不发、一动不动,坐看北方打生打死。这话好说不好听啊,圣上希望将来在南方重开科举,选录官吏,但这些官吏入朝之后,真能站得住脚吗?南北皆是我大楚领土,再往上追溯,千百年来南北一家,若一家人心生嫌隙,又怎能弥合关系、齐心协力?”

  薛、柳二人同时一默。

  片刻的静默后,御座上皇帝淡淡道:“写个折子,呈给朕过目,再由文华阁共议。”

  苏丞相扶着椅子扶手起身:“臣领命。”

  不知是不是为了缓和气氛,柳希声低头笑道:“臣这些时日回家,府外拜帖不断,许多八竿子打不着的亲友故交受人之托登门求见,真真没有片刻安宁。臣的内人不得不对外称病,才能缓口气。”

  “哦?”

  薛丞相闻言,仿佛深有感触,心有戚戚道:“昨日臣的大侄女抱着孩子归家,直说夫家待不下去了,客似云来门庭若市,甚至没有抱孩子的功夫。结果她一进门,便被臣的夫人拉过去共同待客,忙得脚不沾地。”

  苏丞相没有应和,只是拨弄着茶盏的盖子,叹了口气,显然正深受同样的困扰。

  不必三位丞相细说。

  他们都知道,这些访客登门是为了什么。

  对于太后的薨逝,皇帝表现出了极致的悲痛,甚至因为哀伤过甚,不能亲自出席太后的丧仪。

  但与之相反的是,皇帝下令,以日代月为太后守丧。如此算来,待到下半年,太女殿下便要出孝了。

  这样的反常,这样的急迫,究竟是为了什么?

  绝大部分人都明白,太女殿下已经十七岁了。

  十七岁,已经是可以成婚的年纪了。

  薛丞相微微侧目,不动声色轻瞥柳希声。

  揣摩圣心是所有朝臣终其一生必须学好的一门课程,且与国子监、太学不同,那里的学生即使学不好教习讲授的内容,最多就是被退学。

  但如果修不好揣摩圣心这门课,很有可能便要永远退出这个美好的世界。

  论起揣摩圣心,薛丞相自认不及柳希声。

  那么,柳希声突然提起这个话题,是为了什么?

  “不成体统。”

  御座之上,皇帝缓声说道。

  从很久之前开始,皇帝就不再对臣子表露出疾言厉色的一面了。正如此时此刻,他的声音轻而缓,像清晨浩荡江面上笼罩的一层柔白薄雾。

  “文宣皇后生前,常读老庄,极推崇‘德有所长而形有所忘’,认为德行当居首位。与其挖空心思弄些旁门左道,不如修持己身德行。”

  皇帝很少说出这么长一串语调平缓的教诲,薛、苏二人若有所思,柳希声起身,行礼道:“文宣皇后贤德昭彰,堪为天下表率,臣的内人多年来常常暗自学习效仿文宣皇后德行,只是太过谨慎,空守着男女有别,生怕触伤文宣皇后声誉,不好公开宣扬。今日听闻圣上教诲,想来他可以安心了。”

  .

  “家主。”

  侍从纷纷拜倒行礼,柳希声快步穿过庭院。

  正房中,她的夫婿梁玘闻声起身,匆忙迎出门来,替柳希声解掉发间冠冕:“女君今夜回来晚了。”

  “圣上召我入宫议事。”柳希声随意摆了摆手,接过梁玘亲手端来的茶水。

  不冷不热,香气适口,水温、火候把控一丝不差,是她最喜欢的甘露茶。

  “还是你用心。”柳希声顺口赞道,“怎么不先睡下?”

  梁玘道:“等你回来才能放心,且今日递帖登门的人太多,拒了大半,怕有些不好,所以先列出单子来,明日再回帖。”

  他声音很是温和,仿佛只是在说夜间睡不着。

  然而柳希声知道,建元初年立储、立后几场风波,她一直身处风口浪尖,为此几次三番遭遇攻讦,有两次若非天子回护,险些下狱。

  那时府中人心惶惶,梁玘白日有条不紊处置事务、敲打下人、来往周旋,晚间抱着柳知的襁褓,不到她深夜归府,就没办法松下那口气安心睡觉。

  从那时开始,十余年来,梁玘就养成了改不掉的习惯。夜夜必须听到她归府的消息,才肯放心安睡。

  借着灯火看去,他眼角的细纹掩饰不住,正如她一样。

  然而当他抿唇笑起来时,依稀还是年轻时风采俊俏的影子。

  柳希声收回目光,道:“今晚没什么大事,不过和你也有些关系。”

  梁玘早已习惯不多过问正事,转身替柳希声取家常穿的袍子,讶然道:“我?”

  柳希声随手把茶碗一撂,肯定点头:“就是你。”

  “从明天开始,什么帖子也不必管了,对外就说你追慕文宣皇后的德行,开始闭门读书。”

  梁玘愕然:“文宣皇后何时……”

  后半句话他没敢说出来——文宣皇后何时以德行闻名。

  倒不是说文宣皇后无德,而是她一生短短二十余载,先为九重天子女,又为异族帝王妃,死后追封皇后。终此一生,从不需要、也没有刻意宣扬过任何与德行相关的名声。

  “这不重要。”柳希声提点他,“顺便再写几篇文章,就以学习文宣皇后德行的感悟为题,不知道写什么,就命人弄几本过去叫《闺训》《女诫》的禁书过来,照着抄抄,改几个字。”

  梁玘脸色骤然变了:“这不犯忌讳吗?”

  当年皇帝以雷霆之势下旨禁绝《女诫》等书,一方面是为巩固东宫地位,重塑人心观念;另一方面,则是因为有些不知死活的酸腐文官,上书请求削减文宣皇后祭祀。

  ——那些人认为,齐朝覆灭,文宣皇后不能以身殉国,未曾尽忠;贞皇帝、贞皇后死于慕容诩手中,文宣皇后侍奉仇人,是为不孝;身为国朝公主,为异族皇帝妃妾,无节不贞。

  ——综上所述,应该废黜她的后位,削减她的祭祀,逐渐淡化文宣皇后在世人心中的记忆,这样才能维护景氏皇族的尊严和天家颜面。

  面对这些奏折,皇帝根本不讲什么道理,不查背后缘由,立刻给出了最为直接的回应。

  凡上书诋毁文宣皇后者,坐大不敬,以斩首、绞刑相结合的方式,个人、父母、妻儿随机搭配的组合,一同问罪处死。主谋者腰斩,满门亲属赐死。

  一百多颗脑袋落地,京城上下鸦雀无声。

  彼时,很多人已经被权欲和热望冲昏了头脑,而皇帝就用这些人的鲜血,为他们当头浇下一盆冰雪。并以此再度提醒所有人,他是个厉兵沃马、重整北方河山的君主,从来不需要、也绝不会妥协退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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