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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太女_清淮晓色【完结】(80)

  景昭虽然并不理解,但她愿意对个人的爱好保持尊重。

  她随口道:“你竟然还读过医书?”

  裴令之说:“闲来无事学过一些,没能学成名医,只会治些微末小病,不足挂齿。”

  同行数日,景昭对裴令之的性情也大致摸清了不少。

  南方名士分为两种,一种如裴七、沈允、杨桢、王三等美名遍及天下,世人倾慕无比,声名纯白光辉,不染丝毫瑕疵。

  这便是家族寄予厚望,极力栽培,养望多年的成果。

  另一种则风评两极分化,仰慕者称赞其风流放旷,厌恶者认为其放诞无礼。

  裴令之显然是前者。

  以他的性格,十分的把握只肯说七分,这便是主流最为推崇的谦虚谨慎、君子风度。

  “医术不错就帮兰时把把脉。”景昭随手就把靠着车窗打盹的穆嫔拽过来,“——今天还难受吗?”

  穆嫔面颊飞红,连忙摇头:“不难受,姐姐,我不用诊脉!”

  关于矜持自守的气度,景昭并不推崇,但也并不反对。柳知等东宫臣僚自然绝不能日常行事束手束脚,然而对于为人妃妾者,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矜持其实是妃妾一种自我保护的品质。

  但穆嫔不同,景昭拧眉看了她片刻,没有勉强,只是无声叹了口气:“好吧。”

  然后她伸出手:“来帮我看看?”

  衣袖滑落,露出一截雪白手腕,横在裴令之眼前。

  裴令之立刻转开目光。

  景昭:“?”

  皇太女天生有一种帝皇最重要的品质,无论是什么要求、何等吩咐,从她口中说出来,天然便显得合情合理不容质疑。

  南北两地,迟早都会是她的领土。

  天下万民,将来都会是她的臣民。

  天子代天放牧黎庶,既然如此,天子之外,论贵贱、论男女、论尊卑,又有什么意义?

  她看着裴令之,皱起眉来。

  景昭语重心长地道:“你这是不行的,医者眼中,唯有病患,何分男女?”

  她只是露出一截手腕而已。

  裴令之轻咳一声,转过头来,认真道:“这是地域差异。”

  裴令之与景昭面对的情况并不一样。想要侍奉皇太女的大多是男子,很难通过扒光衣裳倒在皇太女身前的方式贴上东宫,这样做非但显得莫名其妙,会被人嘲笑,还很可能被当做意图袭击储君的不轨之徒治罪;而南方风气更为保守,女子名节远比男子重要,裴令之如果不格外谨慎,恐怕已经不得不被迫娶进十八房妻妾了。

  “所以?”

  裴令之从袖中抽出一条雪白丝帕,覆在景昭腕间,搭了片刻,沉吟不语,黛眉微蹙。

  穆嫔看见他的脸色,立即紧张起来,焦急地攥住景昭衣袖:“怎么样怎么样,你倒是说呀?”

  景昭问:“我怎么了?”

  裴令之看着她,严肃道:“你……”

  景昭问:“我?”

  “有脉搏。”

  穆嫔一口气差点没喘过来:“你到底行不行啊,是庸医吗?”

  景昭也严肃地看着他:“我的秘密竟然被你发现了,说吧,说不出有用的东西,我现在就把你灭口。”

  裴令之又沉吟片刻,道:“从脉象上看,你……”

  景昭问:“我?”

  裴令之说:“是女子。”

  穆嫔如果再看不出来裴令之是故意的,她也就枉做这么多年后宅闺秀、太女妃妾了,秀丽的眉毛几乎要竖起来,抬手往裴令之眼前一晃:“郎君?郎君看得见吗?”

  景昭另一只手自腰间摸出连鞘薄刃,肃然道:“来,郎君,没有毒酒和白绫给你选了,委屈你忍一下,放心,很快就死了。”

  裴令之说:“气血充足,脉搏有力,就脉象来看,我生平没见过第二个比你身体更好,挑不出半点病痛的女子。”

  景昭心满意足地收回手:“真乃神医。”

  裴令之夸赞道:“我那朋友见了你,必定十分欢喜,他们见惯了求医问药的病患,最喜欢没病没痛、气血充足的人。”

  景昭替裴令之的朋友们感到高兴:“那他们运气真好。”

  她又问:“对了,你去看你的朋友,就带那些东西?”

  后面那辆车上,装着积素这几日冒雨驾车出去买的礼物。

  米面粮油、糖盐酱醋,油纸蜡烛针线麻布锅碗瓢盆塞了一箱,甚至还有两条腊肉。

  “他们只有两个人,进城买那些零碎物品很麻烦。”裴令之解释,“我们带过去的这些够他们用很久,不必再时不时出去采买。”

  “腊肉……”

  “山上的蘑菇烧腊肉很好吃,我那两个朋友很有手艺,他们在信里承诺过,等我去探望他们,自备腊肉,他们亲自下厨做菜。”

  景昭立刻就被他说服了:“真是恰如其分的好礼物。”

  第59章 人去楼空

  当晚景昭一行人没能找到可供借宿的村镇,天色黯淡时,不得不下了大路,在路旁荒野中一间荒废小庙中暂时过夜。

  这间庙宇不大,蛛网灰尘处处可见,还带着雨后的潮湿气息,非常难闻。

  好在这里环境破败,房屋梁柱却还算结实;门窗虽然漏风,不过临澄夜间也算炎热,勉强可供栖身。

  唯一的不足之处,是深夜的夜风吹入庙中时,那风声卷过破损的门窗,像是黑夜里无数只怨鬼发出幽幽的哭声。

  穆嫔和景昭共同睡在马车里,半夜被这风声惊醒,吓得往景昭身边拼命靠过去,结果后半夜两人一同又被热醒,睁着眼睛勉强挨到天明。

  天色蒙蒙亮时,听到马车外传来细微的动静,二人如蒙大赦般起身。整好衣裙揭开车帘,正对上从另一辆马车中挑帘出来的裴令之。

  三人面面相觑,都在对方脸上看到了细微的疲倦。

  景昭意识到了什么,返身入内,对着镜子仔细观察,果然在自己眼下看到了淡淡青影,以及眉梢眼角萦绕不去的倦色。

  她母亲长乐公主自幼体弱,连带着景昭生下来同样多病。她还在襁褓中的时候,甚至随时都有夭折的可能,即使宫中珍奇补药数不胜数,硬生生将景昭的体质堆了上去。

  裴令之说她气血健旺,倒也不是虚话,锦衣玉食奇花异草养了十多年,只要没到虚不受补的地步,再如何多病也能养好七八成。

  然而先天不足的底子终究还是留下了一些影响,景昭的身体情况非常容易上脸。说的通俗些,就是极其容易在面容上如实反映出来。

  昨夜三人都睡得不好,但景昭至少可以保证她睡得比穆嫔要长久。然而今日揽镜自照,唯有她眼角眉梢的倦色最浓。

  穆嫔梳洗完毕,挑帘进来,要服侍景昭洗漱。

  景昭凝视着镜中人微带倦意的面容,啪一声放倒铜镜,转头道:“稍后给我上些淡妆。”

  过往的十七年里,除了最懵懂无知也最幼小的那段时光,自从景昭开始学着保护母亲,直到她登上大楚储君的宝座,她从不介意向外界示弱,去展示自己的虚弱、疲惫、悲伤和无助。

  但作为交换,她必须要从自己的示弱中得到什么。

  在伪朝的皇宫中示弱,是缘于她想为自己母女挣出一段喘息之机;在父亲面前示弱,是因为她本能地想要获得来自父母的怜爱;在太后面前示弱,是一个孝字当头压下,为声名计量之后不得不做。

  至于在太后薨逝后表现出的悲痛,更是为东宫赢得了诚孝之名。

  但除此之外,除了可供交换的利益之外,储君不能在天下人面前轻易表现出虚弱的那一面。

  僚属会人心浮动,墙头草会摇摆不定,敌人会伺时而动。

  她必须永远高坐神坛,如一尊八风不动的神像。

  喜怒哀乐,生老病死。

  僚属看着她,朝臣看着她,天下人全都看着她。

  不容轻忽,更不容有失。

  她没有皇帝那样收复北方,重塑正统的无上威望,也就没有太多任性而为的依仗和本钱。

  穆嫔侍奉景昭近三年,自然明白景昭的用意,有些心疼地应了一声,服侍她梳洗完毕,上了淡妆遮去倦色,待景昭挑帘而出时,又是一张精神焕发的冰雪面容。

  景昭下了马车,目光四下一扫,瞥见尘灰满地的神像前,淡青色的身影正负手而立。

  她不信神佛,但愿意保持尊重,想起昨夜入庙时太过匆忙,没来得及拜一拜此间主人,便信步走过去,道:“你拜过了?”

  裴令之说:“没有,先别急。”

  他端详着神像漆皮剥落、难以辨认的面容装束,道:“你认得这是哪路仙家吗?”

  景昭微怔,抬头看去,眉心渐渐拧紧。

  她忽而抽出一条丝帕裹上五指,隔着丝帕一按沾满尘灰的供桌,顷刻间纵身翻上神坛,仔细打量面前这尊神像。

  裴令之阻拦不及:“等等……”

  神像与这座庙宇本身同样破败,颜色早已剥落大半,早已无法看出本来面目。只能依稀辨认出这是一位人身蛇尾的女神像,鬓发如云,双手抬在胸前,十指交叠如同盛开的莲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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