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箭射杀此人,从今往后,那些三教九流手中便再无筹码,他们想要从山寺里带走白银,想从他手上抢人,那是做梦!
白银、法正,从今往后一切的一切,都只能握于他手!
“动手——”
席舵主目眦欲裂,王义伯的血彻底点燃了他最后的疯狂,手中刀剑直指阶上之人。
麾下帮众不再理会韩同勖的残部,刀锋齐齐转向,如黑色的浊浪,带着同归于尽的凶戾,直扑上前,攻势更添亡命之态。
“护住中丞!”官兵嘶声力竭,残破的刀枪迎向黑色的狂潮。
兵刃撞击、骨肉撕裂、濒死的惨叫淹没在更大的喧嚣里。
韩同勖强忍剧痛,眼中亦是决绝,带着众人冲出重围。
大殿前化为一片混沌的战场。
黄葭被江朝宗护在身后,贴着他的背脊,几乎能听到他压抑在喉间的闷哼。
她袖中的弩机早已滑出,手指扣在机括上,目光在混乱的人影中搜寻,寻找着最致命的出手间隙。
两人被逼在殿门前一隅,如同怒海狂涛中的孤礁,眼看就要被淹没!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轰——”
低沉雄浑的号角声,陡然从山门方向响起。
紧接着,是整齐划一的铁甲声,声音由远及近,带着排山倒海般的威势,刹那间压过了场内一切喧嚣。
“是客军!” 有人惊恐嘶喊。
山门洞开,火把如林,一队队甲胄鲜明、刀枪如雪的士卒,踏着满地血水,汹涌而入。
为首一骑,踏破雨幕,当先闯入乱军之中。
黄葭抬眼望去——
是程琦。
她闪身下马,带兵杀入阵中。
如林的枪戟、肃杀之气,顿时席卷了此间天地。
见大势已去,席舵主一声哨响,残余的帮众如潮水般向黑暗处退去;韩同勖也毫不犹豫,带着残兵遁入雨夜山林。
雨幕如织,浇在滚烫的血泊上。
四面一片漆黑,火光还在雨中跳跃,映照着一片刀光剑影。
须臾,风声骤平。
短暂的寂静后,忽闻铁蹄掠过血水,有一骑绝尘。
火光凄厉地照亮黑夜。
陆东楼翻身下马,一身风尘仆仆,他将缰绳丢给亲兵,没有犹豫,疾步穿过刚刚平息下来的战场。
士卒为他分开一条道,火光在他绯色袍服和冷硬的甲胄上跳跃。
四面是燃烧着的余烬,他的目光急切地掠过残肢断臂与重重人影,周遭还是一片昏暗,雨静悄悄地下着。
没有看见想见的人。
他越走越快,四面风声呼啸,静得让他听到了自己的呼吸声,扫向四周的眼神却越来越沉、越来越深。
几步之遥,终于站定。
火光清晰地映照出眼前的情形:江朝宗喘息着站在廊柱边,官服破损染血,左臂却紧紧搂着黄葭的后腰,将她护在自己身侧。
黄葭听见脚步声,目光转向来人,她身上没有伤,只是衣衫有些散乱。
陆东楼的目光,在她身上停留了片刻,随即,沉沉地落在了江朝宗箍在她腰间的那只手上。
【正文完】
第135章 泉州遗梦(一) 八年前——清明时节,……
八年前
清明时节,泉州城笼在烟雨里。
黄葭起床洗漱,披了件半旧衫子,趿拉着鞋,慢悠悠踱到前厅。
灶间水汽漫出来,粥香与咸鲜气扑面而来。
祖父已在用早饭了。他上了年纪,腰板却挺直,穿一领半旧的松绿绸袍,此刻正端着一碗粥,小口小口地啜着,神情安闲。
“醒了?”见她过来,黄公甫轻轻一笑。
黄葭抿唇一笑,坐下端起碗来。
桌上不过是寻常的粥菜,祖孙两人却吃得极有滋味。
须臾,黄公甫忽然搁下勺子,叹了口气,“唉……”
听得熟悉的前调,黄葭眼皮一跳,侧脸看向他。
果不其然。
“今日船厂里新船试水,杂七杂八的事,搅得人不得安生。眼看清明到了,我这把老骨头,也脱不开身去山上了。”他说得慢,带着点无奈。
“阿公只管忙去,”黄葭夹了一筷子小菜,应得干脆,“祭扫的事,交给我便是。”
他点了点头,“那上了山,记得替你父亲母亲拂拭坟茔。纸马香烛,都备在厢房了。”
“嗯。”她微微颔首。
黄公甫看了她一眼,满意地添了半碗粥,继续慢条斯理地吃着。
厅里一时安静,只有窗外微雨轻响。
待吃完,他放下碗筷,擦了擦嘴角,起身要走。
走到门边,忽又停住,回头看了黄葭一眼,那眼神像是刚刚才想起什么要紧事:“前儿个,又是你赵叔替你跑腿,给韩家小子送信去了?”
他语气依旧平和,但话里那点意思,黄葭听得明白——老麻烦人家,不像话。
黄葭用筷子拨弄着碟里酱瓜,淡淡道:“晓得了,这回我自己去送。”
黄公甫没再言语,笔直的背影,慢慢融进门廊外的雨雾。
厅里空下来,雨声便听得更真切。
黄葭也起身,寻了把靛青的油纸伞撑开,走进了微雨里。
步出院门,是泉州城湿漉漉的街巷。
石板路被雨水洗得发亮,映着灰白的天光。
行人不算多,各色的纸伞在雨帘里匆匆移动,周遭飘来不知哪家糕饼铺子开笼的白气儿,带来一丝若有若无的甜香。
油纸伞下,自成一方小小天地。
黄葭不紧不慢地走着,偶尔踢起一点水花。
一路行至码头。
海风吹来,泊岸的船只桅杆林立,在细雨中静默着。
她走过去,一眼就瞧见赵叔了,他正站在一艘福船旁,对着手里的册子清点着什么,眉头微蹙。
“赵叔。”黄葭走近,唤了一声。
赵善闻声抬头,见是她,眉头稍展,脸上带着几分憨厚的笑意:“哟,小黄工首来了。可是为送信的事?”
他显然猜着了。
黄葭点了点头,“嗯,烦请赵叔告知那收信票号的名字,今日我想自个儿去一趟。”
赵善脸上的笑意却是一敛,搓了搓粗糙的手掌,语气里带着显而易见的为难:“那地方……可有些偏远了,要出了南安,还是七拐八绕的巷子,又下着雨,怕是不好寻摸过去。”
“无妨,”黄葭嘴角微扬,显出点不以为意的洒脱,“雇辆车去便是了,能有多远?”
“唉,”赵善叹了口气,压低了点声音,带着长辈的关切,“也不单是路远的事。再者,明日就是清明了,你也得赶早去山上祭祖,来回一趟也费工夫。眼下这光景……你也知道,倭寇闹得凶,城外好些路都不太平。你若去了那边,万一耽搁了时辰,或是路上遇着点什么……明日上山怕就赶不及了。耽误祭祖的时辰,总归不好。”
黄葭听他这么一说,原本轻松的神情也顿了顿。
这话说得在理,如今这世道,自己贸然去个生僻地方,确实不妥当。
“也是……”她轻声应道,随即从随身的钱袋里摸出一钱银子,递了过去,“那还是劳烦赵叔再跑一趟吧。”
赵善见状,淡淡一笑,接过银子:“你放心,包在我身上!定给你送到山东去。”
黄葭道了谢,看着赵善转身又钻进那堆船务册子里去了。
她叹了一口气,转头往渡口走去。
清明上清源山的人极多,好容易挤到江边渡口,只见码头上乌泱泱一片,各色油纸伞、斗笠攒动着,等船的人都挨挨挤挤,伸长了脖子望着江面。
“黄葭!”
正踮脚张望,忽听有人唤她。
转头,隔着雨帘,见是王预诚。
他撑着把半旧的竹骨伞,正从人堆里挤过来,脸上带着懒洋洋的笑。
“你怎么也来了?”黄葭有些意外。
“同路嘛。”王预诚答得简单,走到她伞下站定,仿佛理所当然。
两人便一同等着。
雨丝不急不缓,时间也走得极慢。
等了足有一个时辰,两人腹中空空,索性在岸边的小摊上,各自要了碗馄饨。
馄饨薄皮里裹着点肉馅,汤上飘着翠绿葱花,暖意下肚,驱散了些许等待的焦躁。
到船靠岸时,已经过午。
舱里塞满了人,几十号人挤坐在长条板凳上,空气湿闷,混杂着汗味、雨腥。
一盏小油灯挂在舱顶,灯火随着船身轻晃,人影便在舱壁上拉长。
船离岸后,舱里渐渐安静下来。
不知谁先起了头,话题便落在了近来闽中闹得人心惶惶的倭寇上。
几个穿着长衫的书生模样的人,声音带着忧愤:“卫所兵备废弛日久,空额吃饷,器械锈蚀,如何御敌?唉……”
“可不是,听说前月又掠了沿海几个村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