议论声在沉闷的舱里蔓延开,黄葭听着,只侧过头,目光投向舷窗外。
碧绿的江水被船头破开,翻起浪头,两岸景物在雨中缓缓后移。
这条船走得慢极了,似乎是在原地打转。
一种憋闷感油然而生。
“我出去透透气。”黄葭对身旁的王预诚低声说了一句,便起身。
王预诚一怔,看向她:“外头风大雨大的,去干吗?”
黄葭已挤过人群,到了舱门口,回头随意道:“那帆张得不利落,吃风不正,船才走得慢。我去帮他们调调。”
话音未落,她掀开那厚重的油布帘子,一步跨了出去。
舱外风雨扑面而来,带着江水的凛冽。
甲板上空旷多了,只有几个船工在忙碌,她径直朝那主桅下走去。
“师傅,”她仰头看那面帆,对着拉绳索的船工头儿道:“家祖在泉州船厂理事,我也略懂些。这帆角不吃劲,船走得费力吧?”
那船工抹了把脸上的雨水,打量她一眼,却也愁眉苦脸地抱怨起来:“姑娘不知!上回倒霉催的,撞见了倭寇的船,虽侥幸脱身,可这船回来后就总是哪哪都不对劲,帆吃不满风,舵也沉,慢得跟老牛拉破车似的!”
黄葭没多言,借着桅杆上挂灯微弱的光,看了固定帆桁的鸦尾和缭绳走向,又绕船走了一圈,看过主桅基座、船舵浸在水中的部分、船尾的舵叶,最后回到桅杆下。
“鸦尾的轴芯偏了,帆桁转不到位,帆面绷不紧实,自然吃不正风。再者,舵叶受了力,与船龙骨没完全对正,两下里一凑,船就拖泥带水了。”
船工们面面相觑,随即按照她的话分头忙碌起来。
调整鸦尾,扳正舵叶,清理舵轴,平衡了甲板上的重物。
船身在江流中微微晃动,舒展筋骨,不多时,船帆鼓胀,船身一轻,破开江水的声音也变得清亮了些。
船工脸上露出惊喜:“姑娘好本事!多谢了!”
黄葭摆摆手,抹去脸上的雨水,只觉江风拂面,胸中那点舱内的憋闷也随之一扫。
船行至夜色深沉。
两岸山影如墨,唯闻江水汩汩。
前方河道渐窄,一处水闸拦住了去路,闸口竟泊着几艘官船,灯火通明,一队持刀挎弓的官兵立在船头,神情倨傲。
“停船!巡检!”为首的士卒高声喝道,声音在寂静的江面上格外刺耳。
舱里的人被惊动,纷纷探头张望。
客船缓缓靠了过去。
官兵跳上船板,舱内顿时一片压抑的死寂。
一道道眼神扫过拥挤的船舱,并不仔细搜查,只道:“奉陆兵宪大人钧令,稽查往来船只,以防倭寇细作!每人十文钱过闸!”
舱里嗡地一声炸开了锅。
几个书生按捺不住,霍然起身,指着官兵怒斥:“岂有此理!分明是假借名目,勒索百姓!”
“卫所糜烂,御敌无方,敲诈良民倒是好手!”
那士卒脸色一沉,手按刀柄,冷笑:“陆兵宪的令在此!尔等刁民,想抗命不成?再多言,以通倭罪论处!”
舱内气氛骤然紧张。
黄葭看着那几个面红耳赤的书生,又看看那军官按刀的手,眉头微蹙,下意识地就要起身。
刚一动,手腕却被旁边一只温热的手按住了。
是王预诚。
他对她摇了摇头,另一只手已经从怀里摸出了铜钱,连同黄葭那份,一起递给了旁边一个收钱的士卒。
“官爷辛苦。”他声音平淡。
那士卒瞥了一眼递来的铜钱,鼻子里哼了一声,脸色稍霁。
黄葭看了一眼王预诚,又望向舱外官兵乌泱泱的身影,终究没再动。
舱内众人敢怒不敢言,只低头摸索着铜钱,一一上交。
船闸缓缓开启。
客船重新驶入黑暗的河道,将那点刺眼的官船灯火抛在身后。
黄葭靠在湿冷的舱壁上,望着外面浓得化不开的夜色,久久不语。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