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移舟漕台_烛影斧生【完结+番外】(17)

  夜间的林木摇摇摆摆,风吹来,发出沙沙的声音。

  只见一艘大船高出水面十几丈,风帆已经落下,在一众船舶中高出一大截,独领风骚。

  黄葭同邱萍走上了船,桅杆长长的影子落在脚下。

  居高临下,把江上的船看得清楚。

  站在船上,海口的风吹来,又冷又湿。

  黄葭从船舱里拿出一盏油灯,提着灯照过来,那白茫茫的水气在眼前翻腾。

  只是船上空无一人,风呼啸着吹过,越发冷清。

  她仰起头,“船工夜里巡船是什么时候?”

  邱萍注视着她,“就快了,再过一刻钟。”

  “那咱们坐这儿等一会儿吧。”黄葭弯下腰,单手撑着甲板,坐在了桅杆高出甲板的台阶上。

  她今日头一天来,又是忽然接替了从前的执事,这里的船工怕不适应,而且她一来不涨工钱,就带着繁重的活计要他们动工,船工们心里也难免有怨气。

  所以,她悄悄地来,也想悄悄地跟清江浦的几位船工首碰个面,再慢慢把修船的事情派下去。

  造船是件需要统筹谋划的事,从木材商人到船工,甚至是运送耗材的卫所官兵,掌事之人都要一一打好交道。

  否则一动工,各种麻烦事就都冒出来了。

  想到这里,黄葭看向一旁的邱萍,“你来这儿许多年了,刘工首平日里待你们好么?”

  邱萍看着天空,像是在回忆,“嗯……好的时候特别好,不好的时候,他会发火,一发火,就没人敢说话了。不过,大家打心底里都敬着他。”

  邱萍这话说得略微含糊,但黄葭听后,脑海中顿时就有了这位刘老相公的面孔,宽厚又有时急躁,在船工心中颇有威望。

  这样的人最讲求实际,不喜欢那些虚头巴脑的东西,这倒与她脾气相投,正中下怀,看来日后也好相处了。

  听着潮声起落,天色幽暗下来。

  两人坐在桅杆下,静静等着。

  已经过了三刻钟,值夜的船工人影仍旧不见。

  邱萍有些急了,担心黄葭怀疑她说谎,“黄船师,他们以往不是这样的,今日不知怎么了。”

  黄葭隐隐有些忧虑,但忍不住宽慰,“你我方才走过来用了一刻钟,如今雨下得久了,路不好走,他们打西边来,兴许走得慢些。”

  邱萍坐不住了,“不成,我得把这事告给师父。”

  黄葭微微一愣,还不知邱萍是拜在哪位船工手下做学徒,但听她要告状的话,这位师父好似颇有威望,猜测道:“刘工首是你师父?”

  “嗯,”她笑了笑,“他还是我爹,我随我娘姓。”

  黄葭一愣,明白过来。

  杨育宽特地找来刘工首的女儿邱萍做副手,本意是想让清江浦的老船工们尽快接纳她这个新任掌事,只是这个举动落到老船工眼里,却颇有威逼之意。

  官衙先将一桩桩繁重的事务砸过来,后又指派工首的亲女给新任掌事打下手,已然激起众怒。

  现在回想起来,从船厂到这里一路上都这样冷清,清江浦的船工恐怕已经撂挑子多时了。

  雨萧萧然落下,连成一片白茫茫的水雾。

  黄葭望着奔流不息的江水,嘴唇崩成了一条线。

  看着黄葭阴沉的脸,邱萍茫然地站在一边,沉默不语。

  第15章 同乡一场 恍惚中又是当年阴雨绵绵的刺……

  次日晨起,风大转凉。

  连绵的雨连下几日,到夜半变为雨夹雪,清晨,细碎的冰碴窣窣地打在的伞骨上,手里的油灯恍惚要熄灭。

  林间风声呼啸,黄葭走在进城的路上。

  昨夜,她看过了那艘亟待大修的船,龙骨已经断裂、舵孔狭隘、铁钉脱落,是五六年前清江厂督造的。

  看了船的用料,却见当时用的杉木与如今仓库中的杉木密实不同,若是用现在的材料来修补,恐怕会有渗漏的风险。

  于是她翻阅典籍,发现北港高山族人常用龙眼树、香樟树做舟,他们无需图纸,凭多年经验目测而成。先做好船头、船尾的雏形,船板与船板用木钉楔合,再用泥浆补缝,非常坚固,称奇于世。

  这个“泥浆”,是用桐油、石灰、竹茹或麻丝调和而成。

  今日黄葭就是想进城看看,市面上有没有好的石灰、竹茹。

  至于那船的船型,她打算改造成蜈蚣象形。

  蜈蚣船的规制始于东南夷,原本是战船规制,其上要放置千钧的佛郎机,沉重极佳,有道是“木石锡锡,犯罔不碎,触罔不焦,其达之迅也,虽奔雷製电,势莫之疾,神莫之追”。

  大修之事一切落定,却听杨育宽说,近年来,在会通河上发生的船难已有三起,三艘船各不相同,却是在同一河段出事。

  黄葭拿了河道图纸看,便觉奇怪。

  这条河段既不是江流改道之处,也算不上曲折南行,这些船几次三番地翻在这里,莫不是……

  “海神娘娘,信女诚以告,一愿,水鬼退散,海浪风平;二愿,航船安稳,渔利有收;三愿,故旧亲人在天之灵,早归尘刹,来世再相见。”

  红烛高挂,大殿沉肃。

  黄葭三拜叩首,俯身望着殿上那女神像,目光虔诚无比。

  一道高高的朱红大门敞开,殿内殿外都是乌泱泱的一片人。

  但人声廖然,四下安静,只听得楼外钟声杳杳,好似梵音。

  黄葭拜过神像,捐了香火钱,跟着浩浩荡荡的人群走下去。

  主殿的台阶砌得高,长长地从山丘中间延伸到山脚。

  细雨一落,周围山色朦胧。

  来敬香的人前后脚走下台阶,摩肩接踵。

  她杵在黑压压人群之中,视线被游人的一把把伞挡住,挤来挤去。

  终于下了台阶,眼前一片青黄水色,唯有十步开外的小楼上,一缕黑灰色炊烟分外显眼。

  那小楼是个酒肆,开在了海神庙的山脚下,酒菜贵得吓人。

  仗着每日敬香的人来来往往,山下几里路也就只此一家食店,虽然酒菜极贵,也常常能揽到不少客人。

  黄葭从包袱里掏出了尚有余温的包子,边走边吃,正路过那间酒肆。

  “砰!”

  头上斗笠猛地一震。

  像是有什么东西正砸到了头上。

  四下望去。

  只见泥泞的水坑里,浮起来一节花生。

  这八成是那间酒肆的人扔下来的。

  她有些气愤,抬头望去。

  二楼窗边,一人斜着身子站着,悠悠抖着腿,月白色的袍子大落落套在身上,一种浪荡子弟的意味。

  最可笑的是,凛冬已至,他手里还拿着一把扇子扇个不停。

  隔得远,她看不大清他的脸。

  倒是那人居高临下,视野清晰,瞥过一眼,便浑身一怔,“黄隽白?”

  一听这熟悉的声音,好似阴魂不散。

  黄葭长叹一口气,扭头便走。

  风声萧萧吹起,好似一曲丝竹音。

  黄葭走得很快,下了山脚,踏上乡间小径,四围草色浸没烟雨中。

  远望后头无人,她放下心来。

  忽然,耳边响起一声骏马嘶鸣。

  前头一棵大榕树旁,王预诚将缰绳栓在树上。

  他也戴着一个斗笠,隔着蒙蒙雨丝向她走来,目光沉沉,“你到底还是来了淮安。”

  黄葭淡淡地看了他一眼,不愿与他搭话。

  王预诚注视了她许久,忽然笑了,“你就不想知道,当年是谁帮你逃出市舶司的?内府的河道搜查何等严苛,你从巡海船上逃去崇安,若非有人帮你上下打点,以你的本事,能避开提督耳目?”

  他不明言,但话语中的“有人”昭然若揭。

  黄葭并不意外,只轻嗤一声,“你帮我?早不帮晚不帮,等到三年期满,那狗提督要换下一个人的时候,你就冒出来了,是为了帮我,还是为了帮你自己?”

  王预诚看着她,没有接话,而是调转话头,“听说,你已经攀上了部院这棵大树,马上就要做那二十多个船工首的掌事了,恭喜。”

  他语气阴冷,还带着些许讽刺。

  黄葭瞥了他一眼,望着接天风雨,沉默不语。

  王预诚低头一笑,“一个月前,还是一副山中隐士的样子,这么快就耐不住性子了,到底是繁华迷人眼。”

  “轰隆隆!”

  乌云密布,天转眼间黑了下去,窸窸窣窣的雨声响起。

  他负手走到她身后,“不过同乡一场,我还是给你提个醒,部院请你来,或许还有别的企图。”

  王预诚低沉的声音正与四围雨声连成一片。

  雨下不大,但却很密,如柳絮随风轻飘。

  随着风越吹越猛,越下越密,在树木风声中,织就了一片大雾,丈把远就什么也看不见了。

  他的声线也逐渐压低,像是怕人听见,“淮安虽有荣华,但未必会落到你手里,你好自为之。”


  哦豁,小伙伴们如果觉得52书库不错,记得收藏网址 https://www.52shuku.net/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托啦 (>.<)
传送门:排行榜单 | 找书指南 | 爽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