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道两侧人群拥挤,前来观礼的百姓不计其数。人们起初争先恐后地捡宫官撒下的喜钱,等到新人的鸾舆凤驾出现,所有人又不禁伸着脖子,一睹公主驸马的面容。
祁无忧平素没什么机会在子民面前露脸,这次是决心展现天女的风采,一丝一毫都无可指摘。
她端坐着看向窗外,对沿街的臣民露出雍容不迫的微笑。既要体现尊贵,又不能看上去高不可攀;保持帝女的威严,但也得平易近人……
百姓们发出了惊人的欢呼,祁无忧清楚听到孩童喊着“公主娘娘”。她是大家喜欢的模样。
一身盛装的少女抿唇而笑。因为这笑发自内心,所以格外动人,令街头巷尾的人们更加伸长了脖子,目送华丽的花车在一片“建仪千岁”声中远去。
这日南陵城的景象一如祁无忧安排得那样繁盛热闹。车軿奁具蜿蜒数十里,点缀着这场盛大的闹剧。
后宫的嫔妃和文武百官为讨皇帝龙颜大悦,都自发给祁无忧添妆,足足凑了一千八百台嫁妆。奁目单子合起来有数百米长,足足换了五个女官报帖,唱了两个时辰方才念完。
她透过红纱,看着前方的男子的背影,不知他又是怎样看待这场闹剧的。
……
待到所有礼成,已经到了薄暝时分。金色的夕光漫进新房,照得大片的锦帐火红而辉煌。
祁无忧坐在婚床上,望见床帐绣着一面兰桂齐芳。她亲自挑选的纹样,在长春宫里由宫女撑开的时候是那么寻常,这会儿挂在她的婚房里,却映出满目的燃情。
夏鹤伸手掀她的盖头时,她仍紧张地垂着眼。随即,她看见一双修长的男人的手,鼻尖也嗅到了一丝清冽的味道。不同于婚房中燃烧着的馥郁的芳香,陌生的男子的气息令她克制不住地亢奋。
倏地,祁无忧抬起了双眼,直直地盯着夏鹤揭开了她的红纱,不想输给他身上那股不知名的可怕的力量。
绯红褪去,她的眼前满是金辉。
许多夫妇这一生第一次照面,便是花烛夜这一刹那。
他们也是。
祁无忧目光灼灼地盯着面前的檀郎,还是很难想通他如何生得这么俊美。仿佛是上天也想教训她的自以为是,所以听到她笃定未来的夫婿是个豹脸,便偏要送来个完美无瑕的璞玉。
夏鹤也看着她,似乎所有情绪都隐匿在黑而幽深的双目之中。
新娘不肯娇羞,新郎亦不表惊艳。这点又跟世间许多新婚的夫妻不同。
祁无忧直勾勾地看着夏鹤,还想从他的脸上看出些什么,他却又抬起了手。
她呼吸一屏,夏鹤干燥温热的指腹撩起了她覆面的流苏,缓缓替她别在了耳后。
一张明艳的少女的脸庞在红馥馥的夜里完整展露,周遭立刻响起了哄闹的惊叹声与祝福声。
女官们唱着祝吉之词撒起了干果蜜糖,祁无忧的脸早已转了回来,心口不安分得厉害。
最后一名女官上前,从她和夏鹤身后剪了两缕青丝,当着二人的面,将它们缠绕在了一起,是为结发。
祁无忧只见两缕发丝绕在一起打了个结,很快就分不清谁的是谁的了。
与君初婚时,结发恩义深。她亲眼目睹着这一幕,心里生出了别样的情绪,好像缠绕在一起的是她和夏鹤的命运。
……
祁无忧心软了些许,又想起白天夏鹤跪了碎瓷片,自觉有些对不住他。等到宫人们离开,房中只剩下他们两个,她便把盛气凌人的态度都收了起来,重新看向他。
“驸马,我们——”
所有婚仪都结束了,只剩下最后一个,圆房。
祁无忧自行铺垫了数月,如今面对貌美的夫郎,总算有了一点期待。少女的玉容映着红烛锦帐,貌若桃花,粲丽煌煌。
但夏鹤看了她一眼,以为她说不出口,便主动替她解了困:
“分床睡吧。”
分床睡?!
祁无忧脸色一变,桃羞杏让统统不见,回绝得不假思索:“不行!”
就算是分床睡,也应该是她来提,而不是夏鹤。
祁无忧坐在婚床上,不等夏鹤起身,她便一把按住了他的手臂。
“今天晚上你都别想离开这张床!”
她张口就是虎狼之词,夏鹤只好坐着没动,并神色复杂地看了她一眼。
“先叫人进来盥洗吧。”祁无忧唤了人进来,“你若敢擅自离开,便是成心悔婚,夏家非被治罪不可。”
她不只警告,还威胁夏鹤,他们父女定会说到做到。
说罢,宫女们鱼贯而入,她也先一步拖着长裙去了内室。
漱冰和照水为她宽衣解带,斗霜和濯雪为她拆发卸妆。内室连通后院的温泉房,祁无忧光着玉足走了过去,浑身上下只披了一件半透的纱衣。
教习姑姑们说,世上任何一个男人见了她的身体都会沉醉,绝无可能无动于衷。
她当时听了并不受用,想来她们说的是奉承话。
现在看来,也果然是奉承话。夏鹤看上去很不情愿和她圆房,怕是不用药不行。
纪凤均给她的药瓶都被漱冰放在了床头的小柜子里。祁无忧由婢女们服侍着换了一条绯色的纱裙,蓬松柔软的头发也绾成了一个妩媚的辫子。
她在胸前和耳后点了两下舒缓情绪的香油,方才款款回到卧房。
此时,宫人们又已经悉数退了出去,房中悄然宁静,只有红烛烧得热烈。祁无忧拨开那兰桂齐芳的纱幔,却见她的驸马早已梳洗回来,正安逸地躺在床上,似乎已经睡着了!
这座拔步床十分宽大,躺四个人也绰绰有余。夏鹤躺在婚床的外侧,而里侧的枕被叠放得整整齐齐,跟他拉开了空荡荡的一截,楚河汉界,好不分明。
祁无忧气得脸红。
“你起来!”
第9章
“你起来!”
祁无忧不光用喊的,还动手拉他。
夏鹤睁开眼,倏地制住了她的双手。祁无忧还没碰到他一根汗毛,两只手便都被他捉了去,整个人也顺势倒向了床上。
仓促之间,夏鹤坐起来,一眼看到酥/胸半露的少女坐在自己怀中挣扎,顾盼间又是恼怒又是娇媚。
他立即松开了手,祁无忧也一把推开了他,自己仍在原位跪坐着,无意退让。
她在温泉里泡了小半个时辰,梳妆又折腾了半晌,夏鹤早就睡了一觉了,这会儿是被她硬生生从睡梦中被拖起来的,脸色不是太好。
“你要睡外面?”
“什么里面外面?”祁无忧总算把那两个字吐了出来:“圆房!”
夏鹤靠床坐着,一身朱红寝衣穿得整整齐齐。他缓缓说道:“婚典举行了一天,你也累了吧,先就寝吧。”
两人从天不亮就开始折腾,少说十几个时辰没有合眼。最近还是夏季,一场大典走下来早就蜕了层皮。
但祁无忧目光炯炯,十分坚持。
她并不傻,夏鹤几次三番含糊其辞,她不是没有知觉。如果两人一拍即合,各过各的,说不定也能相安无事一阵子。可这些也只能是暂时的,有名无实的婚姻根本达不到联姻的目的。
她就是想让夏鹤知道,不想成这个婚的不只他一个。她不好受,他也别想舒服。
谁让他们已经结为夫妻了呢。
祁无忧向床头爬来,即使无意,行动间那扭动的腰臀也摇晃出了抓人的吸引力。夏鹤别开了目光。
她见状哼了一声:“少在这里当柳下惠了。装君子风度啊?我才不吃这一套呢。”
夏鹤对她的讥讽充耳不闻,仍屈膝坐在床头,向外看着垂了满地的销金红帐。
祁无忧打开床头的檀木匣子,翻找着那些瓶瓶罐罐,嘴上还说:“而且军营里不是有女人吗?”
她才不信他一次都没碰过呢。
装,让他装。
张贵妃在这一点上说得对,男人生性见异思迁,见色忘义。
夏鹤忽然转回头来,看向她问:“建仪,你多大了?”
“什么?”
庚帖上写了生辰八字,他怎会不知她今年几岁。
祁无忧停下翻箱倒柜的动作,跪在床上怔愣了须臾,才意识到夏鹤在笑话她幼稚。
他还是靠在床上,但不再是那副端方君子的模样。朗润的黑眸直视着她,看到她衣衫半褪也不避讳。
祁无忧一迎上他的目光,身上就像着了火。不过她马上就要跟他睡觉了,这时候遮遮掩掩也没什么意思。祁无忧也大大方方用品鉴的目光看起他来。
庚帖上写了,夏鹤只比她大四岁,今年还是弱冠之龄,和晏青一样大。
也许在旁人眼中,他比晏青更为俊美,可是她却从他的身上看到了骇人的野性,远没有晏青令她感到平静。绯色的寝衣好好地被他穿在身上,但轻薄的丝绸却遮掩不了那充满男性力量的胸膛。
祁无忧的心又开始咚咚直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