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无忧犹豫片刻,终究还是抹不开脸,试探着问:“那事儿真有那么快乐?”
她在臣僚面前说话体面了些,咬字时的羞怯昙花一现。
纪凤均道:“下官只是嘴上说说,的确不能让殿下信服。殿下……何不准许下官带您亲身体验一番呢?”
祁无忧不解。
“殿下放心,不过是春风一度罢了……下官有办法呵护殿下的完璧之身。”
纪凤均的声音变得越来越轻。他跪在地上,身子却不知不觉越过了雷池,靠得祁无忧越来越近,愈发暧昧狎昵。
这时,祁无忧明白过来,猛地起身,宽袖一扫,利落地扇了他一巴掌:
“纪凤均!你放肆!”
她用了狠劲,一道震响在大殿里回荡。
纪凤均整个身子都被打歪了,一瞬间险些瘫倒在地,好不狼狈。他忙正襟跪好,如玉的侧脸已然迅速变红。
“殿下恕罪,下官逾矩。”
“滚出去。”
祁无忧仍一脸怒容。
这一巴掌镇住了纪凤均。他应了声“是”,毕恭毕敬地退了出去。不敢继续造次,也不敢发出一点多余的声响。
他该明白了,祁无忧并不是深宫中随处可见的娇公主。她懵懂无知,却不肯让人轻易诱骗。
祁无忧孤零零地站在殿中,胸前还在微微起伏。
比起愤怒,纪凤均的引诱更让她难堪。
她从小到大接触的男人不多,所以才一直为张贵妃担忧。她心悦的男人也只有过晏青一个,所以差点忘了,并非所有男人都同她的心上人一样光风霁月。
他们并不爱她,只是垂涎她手里的权力……
而已。
祁无忧的目光落在了纪凤均留下的药箱上,那满满一屉玲珑宝罐还未收起来。稍一眺望,精雕玉琢的琉璃盈光灿灿。
她现在还只是尚无实权的公主。随着她手中的权力越来越多,像纪凤均这样的男人也会越来越多的。
先诱惑她的身体,再染指她的权力。论起高嫁,男人才最会精打细算。
祁无忧拿起一个石榴红琉璃瓶,若有所思地把玩着。
据说石榴象征着多子多孙,而驸马用的春/药就装在里面。祁无忧像是拿着无形的男性力量,总觉得那瓶子烫手。渐渐,她讽刺地笑了。
权力才是最好的春/药。
在权力面前,她拐弯抹角准备的催情物如同幼稚的玩具。
纪凤均也是个好老师,言传身教,告诉她用不上这些东西。只要她大权在握,自有男人乐意勾引她,匍匐在她的身下。
她未来的驸马呢?想必亦不例外。
夏鹤要保全他的家族,要打消皇父的疑虑,甚至说不定觊觎着王夫的位置,比任何人都期待她早大继承大统,好让他插手朝政。
他会像教习姑姑们所说,尽心竭力地伺候她。再清贵俊朗的如玉公子,在权力面前也会变成丑陋不堪的蛆虫吧。
祁无忧丢下药瓶,再次对自己的婚事产生了说不出的失望和恶心。
*
纪凤均走后,漱冰和照水几乎立刻走进了殿内,忙问祁无忧有没有事。
祁无忧敏感地问:“怎么,难道你们在外面偷听?我不是说了,全都不许靠近吗?!”
她也知道叫来太医的目的有些难堪。即使面对最贴心的宫女,她也无法全盘托出。
祁无忧的眉间浮出了恼色,照水忙道:“殿下恕罪,奴婢们岂敢忤逆殿下的意思。是英侍卫发觉纪医官不对劲,挂念着殿下,才使奴婢们快进来看看。”
漱冰连忙点头。
祁无忧又恼了。她暼向脚边散乱的药箱和瓶器,不知道英朗发觉了什么,又知道了多少。
“谁要他关心。”她道:“别说纪凤均没有那个狗胆,就算他真敢动手动脚,我也早一刀砍了他的手去,哪里还用得到他英侍卫!我又不是柔柔弱弱的丹华,还需要人保护。”
她这么大反应,谁还敢帮英朗说话。漱冰和照水都知道想关心她有多难。祁无忧生性要强,总是将别人的关怀拒之门外。
祁无忧用眼神示意道:“你们把这些东西收起来,”
“殿下,您若是不愿意跟驸马圆房,何必如此勉强自己受这种委屈呢……”漱冰收拾着药瓶,还是不死心,劝道:“夏家又如何?您是公主,只要您不愿意,驸马也不敢强迫您啊。”
祁无忧已经冷静了下来,坐在榻边,态度冷硬地说道:“我不能什么都由着自己,不过忍一时罢了。古往今来,成大事者,没有一个不曾经历过忍辱负重的滋味。”
小时候,张贵妃让她看史书里手握权柄的女子,也是这样教育她:你瞧,她们没有谁是嫁了自己喜欢的人。
高低死个丈夫。
为了权力,连亲生子也下手杀得。
你长大了也得像她们一样。
……
祁无忧不断默念着张贵妃在她脑海中留下的咒语,方才平静了一些。
与此同时,定国公府亦在按部就班地准备,接下这泼天的富贵。
驸马只需准备一件事,那便是如何俘获公主的芳心。
以色侍人便要有以色侍人的姿态,夏鹤躺在屋檐竹帘下,头上扣着一本《房中秘戏》假寐。
吕兴急忙回到定国公府,先往云州夏元洲那里去了一封信,才匆匆赶来见夏鹤。
“二公子,不能再这么安逸了!”
夏鹤仍闭着眼:“怎么?”
他以为夏家不满他消极怠工,吕兴却道:“老奴奉夫人之命,去探听公主何故如此不满这桩婚事,咱们好对症下药。”
“嗯,何故?”
“老奴今日才知道,那位原来早就有了裙下之臣,两人早就形同夫妻!所以她才这么不情不愿!”
夏鹤合着的眼睛动了动,“裙下之臣?”
“贵妃封锁得严,所以老奴也只能查到此人是公主身边的近臣,方便他们名正言顺同食同寝。到底是谁,也只有您之后一探究竟了。”
夏鹤没有出声,却悄然睁开了眼睛。
秘戏图近在咫尺,画中女子的脸,不知何故,幻化成了那藏在芭蕉叶后的少女的面容。
还没成婚就被戴了绿帽,哪个男人能忍得了。
第8章
七月七日,宜嫁娶。
祁无忧戴上凤冠,垂下一帘鎏金流苏遮面,最后罩上绛色销金纱罗,前去辞别了皇帝和贵妃。
驸马已经身着玄色冕服来到崇元殿迎亲,颀长的身形立在大殿广场中央是那样醒目。
祁无忧透过红纱和摇晃的金箔看了他一眼,心跳蓦地紧促起来。她拖着逶迤的礼服,平缓地走向良人的身侧。
大婚这天就是她第一次离夏鹤那么近。
也是前世今生头一次。
漫天的礼乐声中,夫妻二人向高台上的帝妃行了跪拜礼。
祁无忧的余光只能瞧见身侧人的肩膀。跪下行礼的那一刹,她倏忽听得什么清脆的异响,如雷的心跳跟着降了下来。
与此同时,她立刻察觉到身边的人僵直了一瞬。但夏鹤有条不紊地行完了礼,一切似乎只是她的错觉。
直到礼成,祁无忧上了翟车,才有机会问身边的漱冰:“驸马跪着的那毯子是什么名堂?”
刚才她站起来才发现,两人脚下的红毯并不是同一张,中间仿佛割断了似的,看着很不吉利。
漱冰退下去查探了一番,才回来答道:“回殿下,驸马跪的毯子下面……似乎垫了碎瓷片和钢钉。”
“谁干的?”祁无忧的眼神透过红纱,怒意仍旧不减,“我不是说了闹婚仪俗一概不要吗,是谁又自作主张?!”
“殿下息怒。想必是下面的人见您为这婚事受了不少委屈,所以才炮制了民间的法子给驸马一个下马威。”
何止是下马威。哪怕是民间,也少有用这个法子折磨新郎官的。若姑爷不知情,跪了个结实,来个细皮嫩肉的非见红不可。回头男方心里生了怨怼,从一开始就闹个夫妻不睦,就是过犹不及了。
“我看他们是想让我婚后鸡犬不宁!”祁无忧说着掀开车帏,向前方远眺,想看夏鹤有没有事,“你们刚才瞧见了吗?驸马的脸色好不好?”
“殿下,放心吧。”漱冰绝口不谈,只是一个劲儿地叫祁无忧放宽心:“驸马今日小登科,尚的又是公主您,何来脸色好不好一说?必然是意气风发,好极了。”
之前祁无忧听到身边的人打趣她与驸马如何,只当他们奉承她开心,从来不会听进心里去。可见过夏鹤以后,她再听到这些就不能泰然处之,恼得厉害,她自己都恨死这些反应了。
“我怕他膝盖受了伤,再当众摔个大马趴,丢的还是我的脸。”
正说着,祁无忧又一眼从人群中找到那个英挺的青年。只见夏鹤翻身上了马,领着迎娶的队伍开拔。哪里有什么大马趴,该说雄姿英发才是。
迎送的车马仪仗出了皇宫,还要吹吹打打绕城半周才抵达皇城东隅的公主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