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无忧解释得大方自然,并不像对新婚夫君恋恋不舍的怀春少女。
但晏青略一沉吟,说:“虽然士气在我军这里,但两军交战依旧,兵乏马困,梁军也远没到山穷水尽的地步。而雍州数年兵祸连结,赤地千里,你仍是唯一的皇嗣,夏元洲、徐昭德都是年富力强之时,恐圣上不必冒险让你领兵。”
这话句句在理,但也实实在在给祁无忧泼了一盆冷水。
撇开曾经的私情,晏青也一直充当她的半个幕僚。他不止满腹经纶和治世之道,因身在朝中,也有许多她看不到的见解。祁无忧时常向他寻求建议,对他犹为信任依赖。若她的想法不能得到他的支持和赞赏,她便会开始焦急。
祁无忧将这些念头憋了好几日,就想摩拳擦掌大干一番。终于能说给晏青听了,他几句话就令她冷水浇背一般发凉。
边境凶险,战场上刀剑无眼。她是公主,不适合领军杀敌。前方自有比她更为勇猛老练的将领。
但祁无忧没有马上气馁,接着说道:“可我没有功勋在身,又拿什么劝服百官和天下人,我可以像父皇一样有一统江山的本领呢?难道要我像王叔那样?”
“未尝不可。”晏青道:“圣上武功显著,造始丕业。而殿下将来止戈兴仁,文治天下,更是昭垂万世之功。成王殿下和丹华郡主何尝不是洞悉了民心。百姓向往平定,他们便广施仁政,怀柔天下。”
祁无忧沉默片刻,不发癫也不动怒,就那么平静地问:“你觉得丹华那样好?”
晏青一抬眼,望见祁无忧沉静的侧脸,突然忘记自己要说什么。
几日不见,她的脸庞悄然蜕变出了成熟的风韵,斑驳的光影在她脸上浮动,像馥郁透明的琥珀。
晏青心里蓦然一紧。
他反复说服着自己:他并非不想让她走。他劝她留下,的确经过了层层考虑,绝不是出于私心。
他是她的辅臣,便会一心一意地辅佐她。
他的父亲为他取名为晏青,便是要他将来高居庙堂,还天下一个海晏河清,才能在史书中洗清晏氏的奸名。
他的一言一行都应一秉大公,不可能包藏儿女私情。
窗外绿荫蔽日,屋里愈发阴凉,虫鸣也愈发响了。
最后,祁无忧只回应道:“我会再想想的。”
午后,她回到寝殿,举目四望,想起自己还有个夫婿,那股子不平又不停往外冒,越想越气。她叫住照水问:“驸马呢?”
“回殿下,驸马在他的院子里,“照水的声音变轻,“……安置了。”
按照礼法,驸马并非总和公主住在一处。
婚旨刚下的时候,祁无忧打定主意跟夏鹤分房睡。她虽不喜欢另一个男人住进本该属于晏青的佳苑,但不想和他同床的意愿更胜一筹。所以还是吩咐了人把驸马的院子留好,也知会了定国公府如何安排。
但昨夜过后,她已改变了想法。夏鹤这会儿又要搬去自己的院子,就颇有与她分居的意思了。
“什么他的院子,整个公主府不都是我的。”祁无忧不容置喙地说:“把他叫过来!”
照水应了一声,还没转身又被叫住。
“等等。”祁无忧挥了下手,“罢了,随他便吧。正好他不在,去把纪凤均那个混账东西给我找来,我倒要问问他是怎么一回事。”
“是。”
……
夏鹤从他的无名苑里被请出来时,正好与纪凤均擦肩而过。他驻足,扫了这年轻的医官一眼。
纪凤均刚从祁无忧处出来,俊秀的脸异常红润,且出了一层薄汗,令人遐想连篇。
他很快给夏鹤行了礼,然后无声地走掉,多少带点落荒而逃之相。
夏鹤多看了他一眼,很快想到了吕兴提过的祁无忧豢养的裙下之臣。不知他与祁无忧密会了多久。
“那是殿下近来宠信的医官。”
一道声音主动替他解了惑。
夏鹤回头,见到一个面熟的男人立在廊下。
他一怔,随即诧讶道:“英朗?!”
再一细看,真是如假包换的故人。夏鹤迅速上前几步,将英朗上下打量了一番,并熟稔地拍了拍他的上臂,发出了意出望外的朗笑声:“原来你在这里,还活着!”
英朗沉着坚毅的脸上也浮出了笑意:“你不是也成了驸马爷?”
夏鹤失笑,说来话长。
照水听见外面说话的动静,挑帘出来,见状赶忙走近了暗示:“驸马,殿下已等候多时。”
夏鹤一听,眉头轻蹙。他与英朗对视一眼,各自都清楚祁无忧有多难伺候。于是二人不约而同地放下叙旧,夏鹤说了句“回头再来找你”,英朗也点头,回以一个同情的目光。
待夏鹤跟照水入殿,濯雪打着团扇走近,试探道:“英侍卫,你跟驸马是熟识?”
英朗颔首,却不肯说出更多,看见夏鹤的背影消失在晃动的竹帘之中,自己也转身走了。
十年前,他跟夏鹤是一起从戎的童子军。军营艰苦,孩童弱小,更易遭受欺凌。他们身上经受过相似的耻辱,背负着不同的仇恨,不仅一同出生入死,还在一起挨过鞭子、食过马粪。没有同甘只有共苦的情谊世间少有,说是异姓兄弟也不为过。
他和夏鹤如今固然有了霄壤之别,但遇故知,何尝不是人生一大喜悦。
……
夏鹤步入殿内时,祁无忧衣衫整齐,面色如常地坐在窗边写信。天光正好,韶晖妩媚。澄黄透粉的阳光拂在她如凝脂莹白的肌肤上,映得初为人妇的少女比耳畔的宝石还要绚彩多姿。
照水说了一声“驸马到了”,便候在了帘子外面。祁无忧写着字没抬头,直接说道:“那院子你还是别住了。”
夏鹤随意找了个地方坐下,“你又给我安排了别的住处?”
祁无忧听了这话,笔尖一顿,无名邪火冲上心头。
从昨晚行房,到今日同居,都像她想着法子求他和她好一样。她才是公主,只有她嫌弃夏鹤的份,他有什么资格嫌弃她?
“什么叫别的住处?哪家夫妻不是同食同寝?!这才新婚第一日,你就要搬出去,是不是成心让别人笑话我?!”
夏鹤听见那个“同食同寝”,表情愈加冰冷。
这顶绿帽子果然还是不能欣然笑纳。
但诸如“我怕妨碍你和别人同食同寝”的酸话又不能说。半晌,他恬不为意道:“我以为我们不是普通夫妻。驸马和公主异地而居才合乎规矩,难道那院子不就是为此而设?”
“当然不是。”
那院子的确不是为此而设。
祁无忧转向近在咫尺的男人,看着他的如画眉眼,却蓦地想起了远在天边的晏青。
晏青原本才是她认定了会住进那庭院的主人,他冷然清高的气韵与满院泉石更配。但他现在入住不了,她竟也未感到多么遗憾。
真该死,她怎会朝三暮四。
祁无忧遽尔转回头去,继续动笔写信。
“反正今晚你不止要睡在这里,还要继续跟我同房!”
夏鹤没应。
他皱起眉,甚至不带掩饰,实在没料到祁无忧大白天就把房事摆到台面上说。
普通闺秀尚知体面,她一个金枝玉叶,倒如此口没遮拦。
第13章
“你该休息了。”夏鹤没有说破,“纵欲伤身。”
“别以为我不懂,男人才要休息呢。”祁无忧搁下笔,长长地“哦——”了一声,“原来驸马只是银样镴枪头,才一天就不行了?”
刚才纪凤均来,又给她细细讲解了一番,还讨好地进献了一盒肾衣,是他新研制出来的享乐之物。若她用得上,他这就紧着回去赶工。
祁无忧领会了并非所有女子都有落红,心中舒了口气,也觉得纪凤均这次进献的东西不错。既然男子一滴精十滴血,不如就那么把夏鹤吸干算了。用完就丢,兵不血刃。
她这厢食髓知味,夏鹤却不然。
他只当她有了一个裙下之臣还不够,道:“小小年纪就如饥似渴。你是不是非要尝到不知节制的苦。”
“你说谁如饥似渴!”
祁无忧抬手便拿着一支狼毫当飞镖掷过去,但夏鹤的身子连动都没动就接住了。不慌不忙,游刃有余。
昨夜也是如此。
祁无忧马上联想到了那根小黄瓜和昨晚的窘态,不管三七二十一,怒道:“谁许你接住的!”
说罢,她又拿起桌上的墨锭扔向他。
这回夏鹤没有接,更没有躲,结结实实挨了这一下。坚实的墨锭一端半干,沾着浓郁的墨汁,直冲冲地砸上了他光洁的下巴。
这一下砸得狠,只听得一声清晰的钝响,是夏鹤的下颌骨受到了重击。
祁无忧当即站了起来。
她最清楚自己用了多少力气,若是再偏一点,必能把夏鹤一口牙齿砸碎。
墨锭“咣铛”落地,夏鹤的头微微一偏,再转回来时,白皙如玉的皮肤上已经沾染了一块丑陋的墨渍,伤处不消片刻便会开始红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