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无忧见了他还是笑意盈盈,主动赐了座。
她的御案上摆着一碗热气腾腾的安胎药,晏青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了上面。
第68章
祁无忧随着他的目光一看,什么也没说。
夏鹤走后,她就像一夜开了窍,对男人的心思愈发的了解了。而晏青也一样是男人,一样是凡夫俗子。一旦看破这点,他的魅力则瞬间不再。
晏青和郑玉莹的姻缘,祁无忧不是没听过,但她无意干涉,更没想过参与其中。
小时候,她曾经想过未来的晏四夫人会是怎样的人。那时她只期望晏青守身如玉,永不娶妻。不然,她一定会出于嫉妒,把他夫人千刀万剐。
后来,她不知出于怎样的心思,犯了糊涂,把这些恶毒的想法告诉过夏鹤。
他当时倚在榻边看闲书,仿佛把她的少女心事当耳旁风,有一搭没一搭地说:“你只是嘴上说说,而且止于跟我发发牢骚。你甚至不会对别人说。”
她气哼哼的:“何以见得?”
“因为你真的爱他,就会希望他幸福,而不是把他的生活搅得天翻地覆。”他说,“除非你恨他,才会想法子折磨他,让他过不痛快,一辈子孤家寡人。”
然后,他的目光才舍得从书上挪开,望着她问:“你爱他吗?”
……
祁无忧只知道自己并不嫉妒郑玉莹,更没有将她千刀万剐的念头。听晏青提起这么一个人的时候,她反而想起了夏鹤。
他呢,他也是希望她幸福,才会在离开后音讯全无吗。
祁无忧心中一片雪茫茫的迷雾短暂地散开,又倏地凝聚在一起,拧成扭曲的一团,形成具象的恨。
她又想把夏鹤的生活搅得天翻地覆了。让他过不痛快,一辈子孤家寡人。
这时,琪华提醒她用药。在晏青无言的注视中,祁无忧耐着性子,慢条斯理地把安胎药喝完。等琪华将药碗撤下时,她顺便屏退了左右。
祁无忧道:“这事我记得,皇考提过。金口玉言,我拟个赐婚的圣旨就是了。”
殿中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须臾,晏青才道:“我说这些,是想请天家收回成命。”
“怎么,你要抗旨?”
四下无人,晏青直截了当地说:“我不想娶。”
他坐在椅子边缘,脊背笔直,看似凛然端方,其实已经僵冷得像个冰人。
祁无忧稳坐高台之上,她的声音越过御案丹墀,听上去遥远而空灵。
“长倩,关乎你的终身大事,我们已经谈过一次了。但是今非昔比,继续装聋作哑也于事无补,今日就说清楚吧。你是不愿意娶郑玉莹,还是决意一辈子不成家?”
“上次之后,我的心意从未更改。”晏青遥遥地望着她,“还是那句话:我愿终身不娶。”
祁无忧听着,并未受到多大的震撼。
她颇为平静地说:“我也还是那句话。你不是儿女情长的人,若因为过去的事耿耿于怀,一叶障目,耽误了自己,就是误会了我的初衷。”
晏青又沉默了片刻,方道:“无忧,你别折磨我。”
祁无忧怔了一瞬,随即笑了。
多么熟悉的指控。
每次她发自内心地对一个男人好,他们便说她折磨他。
“我折磨你?”她是真的不明白:“我为什么要折磨你!你我注定君君臣臣,没有夫妻缘分,就非得守着彼此当孤家寡人,学痴男怨女一往情深?我看不是我折磨你,是你们折磨我!”
祁无忧说着,一时气得恍惚,分辨不清面前的人是晏青还是夏鹤,干脆一并骂了。
她又道:“当年皇考赐婚,你我说好落子无悔,现在言之凿凿终身不娶又是什么意思?”
晏青的喉头生涩地动了动。
什么落子无悔,现在提起只剩痛彻心扉。
什么海晏河清,万世之名……这一刻,他也通通都不想要了。
晏青望着祁无忧,一个“悔”字还在腹中翻涌,她已坐在高处掀起一面巨浪,铺天盖地地压迫而来。
“江山、美人,你知道怎么选。重选多少次都一样。”她逼问道:“难道你说这些,是为了辞官挂印,今夜便入宫来当我的面首?你我今日得以坐在这里说话,等的是这个吗?”
“晏卿,你逾矩了。”祁无忧狠心喝道:“你是以什么身份指责朕?!”
晏青一动不动,百口莫辩。
英朗说她在夏鹤死后性情大变。确实变得厉害。
她从没喊过他“晏青”,等他听到后面一个“朕”,方知道她喊的其实是“晏卿”。晏卿,又甚至不如晏青。
晏青起身,面朝御座缓缓下跪。
“臣知罪。”
他伏地叩首,长跪不起,只能听到祁无忧拂袖离席。没有君王的准许,他甚至不能抬头目睹她起身离去。
君君臣臣,身为人臣,图谋的就是君王的爱重。身为男人,更要争夺佳人的青睐。这两件事,其实并无什么不同。
晏青功败垂成,沉浸在苦楚中修行了一夜。但对此深有感悟的不只他一个人,朝中不乏抱有这些想法的青年才俊。只是祁无忧不想睡服她的臣子,也不想靠床笫得到*他们的忠心。
她后来接见过许多可能取代夏鹤的男人,而这些男人都配不上她。他们或许拥有美丽的外表,但却败絮其中,她无法忍受自己的枕榻沾上干瘪乏味的灵魂。
漱冰为了重获赏识,东山再起,在这件事上可谓尽心竭力,从民间找来许多清白的美男子。顾名思义,这些面首都是夏鹤说过的弱不禁风的软骨头。
祁无忧自是不满:“就没有硬气些的?”
于是,漱冰又找来几个会舞刀弄枪的,但祁无忧又嫌他们不够好看。
后来难得又有了几个才貌双全的,祁无忧还是挑挑拣拣,说他们或小心翼翼,或油嘴滑舌的样子让人看了就讨厌。
漱冰只好问:“陛下可有格外中意的模子,奴婢再去找。”
祁无忧随口列举几个:冷而不淡,美而不艳;能文善武,秀外慧中……
越说越像夏鹤。
她闭了嘴。
别说世上难有第二个像夏鹤那样的人,就算真找来了,众人一看:她的新宠像极了曾经的驸马。岂不是让天下人都知道她忘不了他这个负心汉。堂堂天女,怎么能被一个死男人拿捏。
于是,祁无忧又收回了方才那些若干要求,只道:“再找。”
一众美男子不得已陆续离开丹殿。恰逢英朗巡视路过,他冷眼看着这群扭捏作态的男子如过江之鲫,走了一批又一批,不知隐忍了多久。
他调转方向,抬步进了乾元殿。
殿中是照水和琪华候着。她们习惯了英朗时不时的造访,更摸清了祁无忧的态度。见他入内,谁都没有阻拦,反而默默退到了外面。
英朗大步迈过门槛,随手卸了佩剑放在外面。
祁无忧这时已经埋首案牍,听见声儿才分神瞥了他一眼。
数月下来,有些规矩已经心照不宣:只要他们孤男寡女,她就免了他的跪礼。
因此,英朗进来便问:
“你又在跟晏青置气?”他说,“郑家女早就跟贺问贤礼成了,他要娶别的女人早娶了。你何必为了惩罚他,找那些不三不四的男人糟蹋自己的身子?”
英朗或许疯了才会帮晏青说话,甚至还从中调和。但祁无忧却听不得他们这些男人官官相护了。
“我是君,他是臣,岂有君跟臣置气的道理。难道我不要体面。”祁无忧匪夷所思地转眄过去,“再说,什么叫糟蹋自己的身子?”
英朗额间青筋直跳:“你是不是忘了自己有孕在身?”
“那又如何。”她将奏本放罢,凝眸盯视着他,轻轻松松挑衅道:“我想男人了。”
英朗错愕。
“你不用瞪我,我就是想。”她向后靠起龙椅,双臂往身前一放,抱着隆起的肚子强调:“我身子难受。你少给我卖弄自己的道德。”
英朗一忍再忍,但妒火已然喷薄,轻易压制不住。
他不能想象夏鹤究竟把她的胃口养得多大,又是怎么养的,才使她短短时间变得欲壑难填。
她跟他在一起的时候绝不是这样的。
英朗僵立着,其实心知肚明,祁无忧和以前不同的地方何止一点两点。她的性情实在变得厉害,连晏青她也不在乎了,始乱终弃,说冷落就冷落,愈发的刻薄寡恩。君心难测,本就不得其法的他是越来越不明白她了。
祁无忧现在声称她是君,晏青是臣,君臣有别。但他们现在这般说话,又有哪一分像君臣?分明更像冤家。
英朗盯着御座上的女人,望眼欲穿。但祁无忧抱着自己的肚子,仿佛在生闷气,根本不在乎她刚才说了什么撩拨他的话。
第69章
英朗又许久没说话,久到闷出一身汗,热气腾腾,□□焚身。
他始终站在原地,说:“再怎么说,你现在身怀六甲,不宜乱来。那些人知道什么分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