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娘的孩子早当家,从八岁开始,许舒窈便没有感受过真正孩童的快乐了。
她清楚的记得那一年的夏日,父亲去房中看望病重的娘亲,她也被打发到另一边的厢房里看顾仅一岁的幼弟。
只是那一日舒衡老哭,她哄不好,想着回娘亲房中问问。
才走至门外,不想却听到屋内低低的声音道:“我若走了,你一个人拉扯孩子们只怕不宜。舒窈这丫头甚是乖巧,这么多年我早把她当成了自己的亲生女儿看待。只是望之,我自己做了母亲,才晓得母亲对孩子的感情。那孩子身上发现的玉佩,一看就非等闲之物,也不晓她当时是如何落到人牙子手上的。多年来你我都耽于俗事,还没有好好的帮她寻找生身父母。若是孩子长大了,你就把她的身世告诉她吧!即便你我无能为力,幸许有一天她自己能寻到呢?”
后面父亲说了什么,她都听不见了。
好半天,站在门外的许舒窈才泪流满面地退了出去,也是那时她才明白为何自己梦中老是出现一个亮如白昼的灯市,还有后方呼唤陶陶的声音。
她没有问爹爹娘亲自己到许家时有多大,似乎因为恐惧,她的记忆自动缺失了那一段,又或者走丢时到底年岁太小,所有的一切都不记得了。
没过多久,娘亲便过世了,她哭得撕心裂肺,跪在棺椁前一遍又一遍的保证说会照顾好阿弟。
之后的几年,许舒窈迅速地成长起来,像一个真正的小大人一样承担起了母亲过世后的一切。
只是没想到,六年后爹爹也去了,走之前爹爹把她唤到床前,方说起当年之事。
爹爹说她当时看起来一两岁大,关于生辰八字和年岁都是估的大致,他们在八月初九那日遇见她,是以她的生辰也定在了这一日。
只记得那人贩子言手上的货从京城来,再具体的就不知了。
爹爹让她往后好好地待在许家,又讲寻亲对她这样的女孩儿来说犹如大海捞针、希望渺茫。
何况……还不知当时走失的具体因由,若是一不小心透露了自己的身世,惹到心怀叵测之人反而危险,爹爹嘱她不必执着于此事。
只是爹爹却未想到她会在许家待不下去,竟是仅凭娘亲与国公府的一丝儿未断的亲缘寻到了上京。
许舒窈想着这一路走来的种种不易,又思及阿弟即将要进的沈氏族学,心情也跟着渐渐的好了起来。
据说沈家族中进士举人无数,其祖上曾辅助过几任帝王登上大宝,如今的天子帝师沈太傅便是京中这一脉的沈氏当家人。
沈家人以读书入仕,是传承几代的簪缨世家,京中勋贵世家的子侄都以入沈氏族学为荣。
许舒窈今日初次见到自己这个姨父,虽然只说了寥寥几语,却能看出是个不错的人,这让她对接下来在成国公府的日子有了少许的安心。
夜晚的风吹得甚是惬意,许舒窈走得很慢,却忽然感觉衣角带起一阵风。
她循着风起的方向望去,便看到个高大挺拔的黑衣男子带着几名侍卫越过她往主路上走去。
许舒窈站定愣了愣,却听巧薇道:“主子!那是大公子!”
“大公子?”
“便是他没错!”巧薇再一次确认。
许舒窈脑袋里转了转,所以她一直以为借着清远侯府王公子的光才来到京城,原来那幕后之人竟是成国公府的大公子么?
他与王绍玮一同过湖州,打的却是他表弟的名号。
怪不得许舒窈当时就觉得城门立马的男子眼中满含肃杀之意,如果这人的身份是大名鼎鼎的成国公世子,统领整个禁卫军的萧墨,那就说得通了。
许舒窈看着那道墨黑色的影子一路消失在视线的尽头,再低头整了整些许褶皱的裙角,对身后的阿弟与丫鬟们抿唇一笑:“我们也回吧!”
第8章 松鹤堂
翌日清晨,许舒窈早早地便起了床,在丫鬟的伺候下梳洗妥当后,原打算去右厢房唤阿弟。
不想一抬头,便见许舒衡已经跨出自己的屋子往她这边来了。
他身后跟着个十一二岁的小童,而原先分给他的丫鬟雨竹与墨兰正表情尴尬的站在一尺开外,许舒窈感到微微的诧异。
只是她还未开口,眼前的男孩儿便有些难为情地道:“阿姐!我能不能不要女孩子伺候?你不是说衡哥儿已经是男子汉了么?”
许舒窈无奈的笑,原来如此!
几个丫鬟也都憋笑起来。
帮着阿弟整了整衣襟,许舒窈这才道:“衡哥儿是小男子汉,小男子汉还未长大成人之前身边都要人伺候呢!”
不想这小家伙竟嘟囔着道:“大了才要女子伺候。”
声音虽轻,许舒窈却听得清楚明白,心说懂得还不少。
可她却是不便就这事答应阿弟的。
一来这里是国公府,少爷小姐们身边伺候的人都有定数;这二来嘛,雨竹与墨兰是送过来伺候阿弟的,若是再送回去,处境未免尴尬。
况且衡哥儿也只有七岁,确实需要细心周到的人来打理他的饮食起居。
只是既然他不要丫鬟伺候,许舒窈便把巧薇与惠香都带上了,而那个十一二岁的小童也还让他跟着。
这次他们用了早膳才出门,也是昨儿姨母特意交待的。
国公府地大,一去一来的折腾也不知何时才能回转,是以萧老夫人便让晚辈们都用了早膳才过去,免得因请安饿了肚子。
许舒窈一行到锦华堂的时候,二姑娘萧谨宜与四姑娘萧谨彤都到了,萧谨宜见了她便笑道:“可是走累了,快过来坐坐!”
从她的霁云斋到锦华堂确实不近,可也在能承受的范围,许舒窈走得身子微微发热,这时就着丫鬟搬来的杌子坐了才笑道:“还好,恰能看看府里的景致。”
萧谨彤不太爱说话,看上去有些怯懦。
许舒窈与萧谨宜寒暄了会,偶尔陈氏嗔她们几句,气氛尚算得融洽。
过了一会,三姑娘萧谨珊才到。
几人带着丫鬟一路浩浩荡荡的往萧老夫人的松鹤堂而去,许舒窈跟在后头走了一段,远远的看到自己的霁云斋,她这才意识到原来萧老夫人与她住在一个方向呢!
离松鹤堂不远处,她们又遇上了三夫人柳氏,柳氏与陈氏寒暄后,见她身旁跟着个陌生的女孩儿,便出言问道:“这便是你那外甥女儿吧?”
她似是仔仔细细地打量了许舒窈一番又说:“长得倒是与你不像。”
陈氏嗔她一眼,“我阿妹原就比我生得好。”
陈氏的父亲陈济生曾是一名宫中的老太医,后因得罪贵人远走江南,只是离去前却得了国公府这一门好亲事,实因老国公年轻时为陈父所救才结下的善缘。
成国公府本就势大,为庶出的儿子娶继室,也无需注重门第。
便是三夫人柳氏也只出自没落世家柳家,但其兄擅掌兵事,结了成国公府这一门亲事后更是一路高升,如今已是威名赫赫的宁夏总兵。
许舒窈今日穿的是件宝蓝色的印花褙子,发饰也甚是简洁,只是这样素雅的装扮配上少女精致如画的五官,却自有一种别样的贞静美好。
柳氏又看了看她,再扫眼对面萧家的三个姑娘。
确实与旁人不同,心说难怪府中下人们都在传二房来了个玉样的表姑娘呢!
许舒窈与柳氏见礼后很快便把目光投到了她身后的柳清婉身上。
这位在成国公府声望颇高的柳姑娘自是生得极好的,不光五官无可挑剔,身姿也甚是高挑匀称,更兼一身樱草色的绣花裙裳,鬓边插着同样樱草色的宫花,便好像一株迎风而生的嫩柳儿,让人禁不住把能想到的美好词儿都安在她的身上。
柳清婉也笑着走过来与许舒窈见礼,她之前只是听说府上来了另一位表姑娘,直到此时见到真人,原本处变不惊的眸子里也有了点认真的神色。
面对这样一位笑容温和内敛却美丽异常的女子,柳清婉感到了同类之间那种熟悉的危机感。
萧谨珊向来都是最关心柳清婉的那一个,自她来后,无论是长辈还是兄长,就没有不夸她好看的。
萧家三姑娘心里不服气,认为柳家姐姐不过是长得好看些而已,平日里惯会做出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
之前她还想过,若是三房这位表姑娘看到一个容貌上胜过她的,也不知还崩不崩得住面上的表情。
果然,方才一霎那,她如愿在柳清婉面上看到了些许的僵硬之色。
这样细微的变化,别人可能不会发现,但对于一直观察柳清婉的萧家三姑娘而言,已经足够了。
松鹤堂毗临府邸最东侧的那座假山,堂前用青石铺筑,两边砌着几个对称的花坛,里头除种着几株苍劲挺拔的五叶松外,还植了些名贵的花卉。
看到许舒窈眼睛往那牡丹上瞧,萧谨珊甚还好心的提醒:“走了!”
许舒窈有些意外的收回目光,与众人一道进了松鹤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