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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堂旅行团_张嘉佳【完结】(4)

  她不停顿地继续说:“我先走了。”

  我问:“你只是来还东西?”

  林艺终于转身,正对着病床上的我,眼神说着:“不然呢?”

  对啊,她是来丢垃圾的,不然呢?

  林艺那一眼并没有停留很久,在我还没想好怎么应对时,她已经转身,真的打算离开。我心里充斥紧张和恐惧,怕她听不清楚,大声说:“林艺,咱们好歹在一起那么久,但凡你有一丝怜悯之心,至少问候一下吧?”

  这番发言听起来理直气壮,其实低声下气。

  林艺没有被触动,语气平淡地问:“宋一鲤,你一点都没变。吊儿郎当很好笑?你明明是个胆小的人,为什么非要一天天假装满不在乎的样子?这样会让你觉得舒服?”

  她说:“我懂你的自卑,也可以同情你,但我不愿意了。”

  深吸一口气,我早就学会制止自己崩溃的办法,一切就当开个玩笑。把内心深处的想法,用开玩笑的方式讲出来,说错或者得不到反馈,就不至于这么刺痛。

  我咧着嘴,笑着说:“林艺,问你最后一个问题,如果以后你再也看不到我,这个世上再没有宋一鲤这个人,你舍得吗?”

  林艺头也没回,走出病房,两个字轻飘飘传到我耳中。

  “舍得。”

  4

  年少时曾说,遇见你,就像跋山涉水遇见一轮月亮,以后天黑心伤,就问那天借一点月光。

  月亮永远都在,悬挂于时间长河之中。我从前一天来,要找的人是你。你往后一天去,不是我要找的人了。

  谢谢你没有找我,

  所以我找到你了。

  第二章

  CHAPTER

  悲伤有迹可循

  1

  母亲说,我童年喜欢笑。一逗就笑,牛奶溅到脸上会笑,筷子掉到地上会笑,被大人举起来采桂花会笑。父亲把自行车停靠在路边,将两岁的我放在后座的儿童椅上,自己去超市买东西,我就对着川流不息的行人笑,笑个不停。

  这些都是母亲说的,我不记得。父亲离开家的时候,我三岁。小学时查过词典,问过老师,“离婚”是什么含义,老师避而不答。

  五年级的午睡时间,我睡不着,眯缝着眼看到前排的胖子偷偷跑到教台,藏起黑板擦。数学老师上课找不着,厉声问,是谁搞丢了。

  我嘿嘿傻笑,数学老师揪住我的耳朵说:“是不是你?你笑什么,你笑就是你藏的。”

  我倔强地站在那儿,因为耳朵被高高揪起,脑袋只能斜着。可是同学们都在看,我忍住疼痛,若无其事地说:“不是我,我知道是谁。”

  数学老师没有撒手,说:“谁?”

  耳朵裂开般地疼,我感觉她再用力一些,我就无法保持笑容,大概还会哭出来。我说:“我不能打小报告。”

  数学老师愤怒地说:“你给我站着,这堂课你给我站着上。大家看,就是这种人,谁也不准跟他玩,对这种人只有一种办法,大便也要离他三尺远。”

  同学们哄堂大笑,我看见胖子笑得特别开心。

  放学路上,我刚走出校门,被人一推,摔进花坛,枝叶划破了脸。胖子从我原本站立的地方跳开,挤进一群同学中,他们一块指着我大喊:“大便也要离他三尺远!”

  不能表现得狼狈,可是我吐出的口水都带着血沫,在他们更加大声的哄笑中,我甚至闻到了臭味,因为袖管上蹭着了一坨狗屎。

  我想冲他们笑一笑,失败了。小孩子奋力掩盖自己的狼狈,失败了。我一路哭着回家,右胳膊平举,袖管沾着狗屎。

  那天的哭声,一直残留到大学的梦境。

  他们以为我喜欢笑,其实我只是掩盖自己的狼狈。我明白了一件事,我从来不敢面对那些漆黑的目光。

  努力地笑,想表现得不在乎,不是勇敢和无畏,而是胆怯和卑微。

  因为我在乎。

  林艺不明白。当然,关于她,我不明白的更多。

  2

  毕业之后,我和林艺很快结婚。

  在大学谈了三年,过程断断续续。我们就读的二本,她从外地学院专升本过来,在食堂认识。

  当时我刷饭卡,余额不足,身后排着的就是林艺。我回头望她一眼,其实只是心慌,想找找熟人,但她贴太近,四目相对。

  这是我见她的第一面,长长的睫毛,额头一抹雪白,天蓝色的围巾遮住下巴,白色羽绒服的领口有一点点墨水渍。

  她是白色的,白得发光,两个酒窝像两片雪花,如果伸手弹一弹,黄昏就亮到天明。

  她愣了下神,往后退一步,立刻招来排队同学的抱怨。我饿得厉害,正打算硬着头皮,跟大妈赊账,林艺轻声说:“我替你刷。”

  林艺让大妈添了一勺土豆烧肉,一碗青菜笋尖。

  我说:“不用这么多。”

  林艺微笑:“这份我的。”

  我们面对面坐着,林艺脸红了,说:“对不起,我也没什么钱,所以一块吃吧。”

  没有比这更局促的午饭,两人用一个餐盘,每一口都小心翼翼,生怕占用了对方的配额。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记得那些附在她身上的细节。领口的墨水渍,嘴角沾到的米粒,小手指的戒指印痕,低头时睫毛会轻轻地动,阳光伏在她身上时,仿佛琴弦闪耀的细芒。

  从那天起,我陪她晚自习。

  冬天,南京迎来一场大雪,阶梯教室灯火通明,雪花和风一起顺着窗户玻璃滑行。她坐我旁边,停下手中的笔,翻了翻手机,对我说:“能帮我买一盒牛奶吗?”

  我走到超市,买完牛奶想热一下,结果微波炉坏了。

  站在走廊,扶栏外有一棵不知名的树。路灯斜斜打亮了一半,暗黄的枝干,洁白的雪花,深邃的夜色,像虚无中盛开的一场葬礼。

  我把牛奶焐在怀里,焐了一刻钟,牛奶应该温热了。

  走回阶梯教室,原本的座位已经没人。微信不回,电话打不通,我继续焐着牛奶,等到铃声响起,同学们收拾东西陆续离开,也没有任何消息。

  教室的灯依然亮着,我打到她的宿舍,室友兔子接的电话。

  兔子说:“你别找她了,找不到的。”

  我说:“怎么可能找不到,我会一直找。”

  兔子说:“她刚收拾东西,搬到校外去住了。”

  我说:“那我也去找她。”

  兔子说:“她不是自己一个人。”

  我说:“为什么?”

  兔子说:“唉,算了,告诉你吧。她以前读的学校有男朋友,现在她男朋友也专升本,考到咱们学校来了。”

  我说:“为什么?”

  兔子沉默一会儿,说:“昨天她站在阳台,站了很久。我给她拿外套过去,才发现她一直哭。所以你也别逼她,你不是她的未来。”

  我不是她的未来,那个两个人一起用的餐盘,小心翼翼的午饭,只是冬天偶然的馈赠。

  站在大雪纷飞的校园,我喝掉了那盒牛奶,像喝掉了自己的体温。

  半年后,我的生日。因为从小没有过生日的习惯,便不通知朋友,入夜独自找了家面馆坐下来。

  老板端给我热气腾腾的面条,我刚拿起筷子,旁边传来女孩的招呼声:“老板,这里加个鸡蛋。”

  我几乎怀疑是幻听,慢慢扭过头。林艺说:“对不起,我也没钱,只能给你加个鸡蛋。”

  我慌忙低头,眼泪不受控制地坠落。林艺说:“谢谢你没有找我,所以我找到你了。”

  我脑海一片空白,正如这半年生活也是一片空白,双手颤抖,想问,你回来了吗,你还要走吗?

  这些问题,一个都没问出口。

  其实她消失的那段时间,我每天从早到晚都在想,她和他在一起的时候,会为他夹菜吗?两人会有说不完的话吗?她对我说过的,也会跟他说吗?

  林艺坐到我身边,轻声说:“生日快乐啊,宋一鲤。”

  毕业前,宿舍空空荡荡,人去楼空,原本堆满杂物的房间只留下静默的阳光。我找过几次工作,母亲说不如回家做饭馆生意,至少收入有保障。

  这些不是我想要的生活,甚至是我心中试图摆脱的底色。没有去过四海,穿过四季,谁也不想困在出生就挣扎的原地。

  一家廉价宾馆,林艺抱着腿坐在窗台上,破损的窗帘随风摆动,郊区的夜毫无起伏,远处几点灯仿佛凝固在无限的黑洞里。

  她的背影单薄又脆弱,玻璃倒影中我看不清面容。她说:“真难啊,再试试。”

  我说:“一定行的,大家都一样。”

  她说:“如果我没有能力在南京待下去,你会不会养我?”

  我说:“会。”

  她说:“从小我就发誓,长大绝对不过穷日子。你知道我家里条件多差吗?你知道我除了上大学就没有办法走出来吗?你知道对我来说,专升本有多难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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