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轻侯微微地叹了口气。
她感觉自己的眼睛和鼻子都有几分莫名的酸涩。
“说起来,”简东山从桌子上趴起来了一点,露出了一线眼睛,“我当年死的时候,你伤心了吗?”
“其实,”齐轻侯撑着脸颊,“没有很伤心。”
“因为太小了。”她诚实地说。
“但是你还是喜欢我的。”简东山说道,“当年你扔绣球的时候,很难说不是对我依旧一见钟情啊。”他说。
“你真是。”齐轻侯别过了脸,“算了,你开心就好。”
“我当然是很开心的了。”简东山说道,“我们以后都会开心的。”
齐轻侯笑了一声。
她还是感到了一阵莫名的眩晕。
李开平,她念着这个名字,已经尘封了多年的记忆被打开了,那个少年的眉眼似在面前,清晰可见,他的桌子上放着琉璃的镇纸与墨盒,还有一盏漂亮的琉璃灯。
她那时候觉得这个少年像一只漂亮洁癖的鸟,到处都一尘不染的。
也许她喜欢什么样的男孩子,在那一眼就已经定型了吧。
白云苍狗,世事荒唐。
他们竟然还有重逢的一天。
竟然还成了夫妻。
可见他们的确缘分匪浅。
“李开平。”她轻声说道。
简东山应了一声。
“应该还有很多事吧。”齐轻侯问道。
“以后再说吧。”简东山笑着说,“虽然说你这辈子故事很多,但是我也不遑多让啊。”
“这么算起来,肯定还是你的故事多了。”齐轻侯说道。
简东山笑了起来,“故事那么多也不好啊。”
“一个幸福的人,一辈子应该不会有很多故事才对。”他轻声说,“比方说咱家孩子,就不要有太多故事的好。”
齐轻侯沉默了一会。
“做人一生坎坷多啊。”她忍不住叹喟道。
“你不打算做皇帝了?”齐轻侯突然问道。
简x东山抬起眼睛看着她。
“从前是想过的。”他说,“后来发现我这个人,还是不适合做皇帝的。”
“所以说,杜毓文的事,真的和你有关吗?”齐轻侯问道。
简东山点了点头,“我当时的确想的是,如果杜毓文成了李清祥的嫡系,那就不如去死。”
“现在想想,”他轻声说道,“那时候的心还真是让人毛骨悚然啊。”
“所以我还是不要做皇帝的好。”他笑着说,“可能因为盯着李清祥太久了吧,总有一种,不和他一样心狠手辣,就赢不过他的感觉。”
“我可能也变成什么,”他思考了一下措辞,“什么奇怪的人了。”
齐轻侯叹了口气。
“他以后,”齐轻侯轻声说道,“没法再杀任何人了,也没法再伤害任何人了。”
“嗯,是啊。”简东山说,“所以,我也得想想,接下来的人生,怎么度过了。”
若是他把我弄成了另一个他,岂不是某种程度上,他也是赢了的么,简东山想,他深深地呼吸着,看着窗外的轻雪与绿松。
我要回归我原本的人生了,他想,属于李开平的人生,所谓的为天下开太平的人生。
他突然涌起了一个念头,如果杜毓文真的死了,他还能原谅自己吗?
为了自己这点破事,毁掉了一个那样的青年才俊。
虽然说,现在基本上也已经毁掉了。
他突然觉得自己应该去拜访一下杜毓文,和他说些什么。
那个青年好像从来没有怪过他,他对这点心知肚明。
所以他从来不担心杜毓文会在他的后背插上一刀。
他对此好像甚至有些有恃无恐了,简东山想,然而小厮很快回报杜毓文已经不在京中了。
“他应该是回润州过年去了。”小厮说道,“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再回来了。”
简东山微微地怔了一下。
然后他笑了笑。
“这样啊,”他轻声说,“那就不急了,日后,总是会见到的。”
第99章
果然皇帝没有再好起来的兆头, 直到春天过完了,他依旧躺在床上, 不能行动,口不能言。
看来除却禅位,也没有旁的办法了,内阁拟来的禅位诏书已然放在了杨文秀的案头,只待他盖上玉玺,就可以生效了,杨文秀静静地拿起了那份罪己诏,露出了一个他自己也说不清是什么缘由的笑意来。
他当然已经读过这份罪己诏了,他虽然对里面的内容早有预期,但是还是大开眼界了。
比方说皇三子反而是宁王的孩子这件事。
他拿起了另一封诏书, 这封是他拟的, 主要是关于后宫的一些安排, 发嫁的发嫁, 晋升的晋升,他自然乖觉地替皇三子将赵宫人直接晋为了太后, 而白氏也当然要追封,要拟个好封号。
“是他们应得的。”范婕妤闻言笑了笑, 她闲闲地和猫玩耍着,“我大概照例升一品, 做太妃了吧。”
李守一伸出手来摸了摸猫的头, 猫很识趣地靠了过来。
她的手指深深地陷入到了猫咪柔软的毛发里。
“真可爱。”她由衷地说, “不过娘娘从此就寂寞了。”
“有什么寂寞的。”范婕妤笑了起来,她看着窗外的一片春和景明,“我们大概最盼着的就是当上太妃了。”
“当上太妃了,”她笑着说, “这辈子就尘埃落定了,不用提心吊胆的了。”
“之后平平安安的吃吃喝喝玩玩就行了。”她说道。
荣宠啊,偏爱啊,那些东西都是来得快去的也快的,范婕妤笑着想,虽然好像皇上在位,她就是宠妃,阂宫上下都来讨好她奉承她,但是谁知道明媚鲜艳能几时呢。
她从来就不是个什么有雄心壮志的人,她只想安安分分地过她的太平日子。
她现在只有某种类似于劫后余生的快活。
李守一眨了眨眼睛,“我母妃也这么说,”她笑了笑,“看来当太妃的确很快活了。”
她也不用担心庄妃的事了,李守一静静地出了口气,以后没有那么多乱七八糟的事情,母亲大概也会好起来吧。
她也该想想自己的人生了。
她的人生,刚刚开始啊,李守一想,她看着窗外的春光,今年的春天很暖和,雨水也很丰沛,所以花开的很好,一片次第的深红浅红,映着嫩绿色的树影,勾的人忍不住想出去看看。
她顺从了自己的心意,从屋内走了出去。
这座宫室她很熟悉,她就是在这里长大的,而这里对她的感觉也从很大很多的房子,变得窄小促狭了起来,她在长街上走着,认真地看着每一个宫室的门脸,发现可以回忆起很多事,好的,坏的,不好不坏的。
她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她不由自主地走到了栖鸾阁的附近,这里依旧是偏僻少人的,层层的梧桐萌出了新芽,盖在破败的门脸上,她伸出手,推开了门。
这里除了几个洒扫看守的宫人之外,再无旁人了,李守一让他们自己做自己的事就好,在里面转了起来。
这间院落很小,感觉甚至有几分坐井观天的感觉,如果是让她住在里面的话,她怕是觉得自己在坐牢。
尤其是关上门之后,感觉自己好像被世界遗忘和抛弃了,的确,她想,绝大多数时候,没有人会想起李青一来,她好像就是个不存在的人一样。
御书房读书没有她的份,御宴没有,天狩也没有。
甚至于绝大多数给公主的礼物供奉都是两份,她也习惯如此了,每次都是长姐挑完之后,剩下的就是自己的,仿佛宫中从来就是只有两个公主而已,连恭维之词都是并蒂莲,双生花。
然而如今真相水落石出,李青一的确是父皇的亲生女儿,李守一想,父皇会后悔吗,还是他已经没有心情去想这些事了。
前些日子宝华公主的婚宴上,宝华公主和自己说,父皇虽然不宠爱李青一,但是好歹也将她抚养长大了,如今家里的事全然一眼不看,也太过分了。
李守一忍不住笑了笑。
“我倒是觉得她也算仁至义尽了。”李守一轻声说道,“皇后病危的时候,她回来看视,临行前也拜别了父皇,之前也提醒过我注意母妃的事情。”
宝华公主看着她,叹了口气,“你若是想惹我不痛快,我也奈何不了你了。”
“我没有要惹你不痛快的意思。”李守一说道,“你嫁给薛萍,很不高兴吗。”
“如今薛萍也不打算出去做什么事了,”李鸣凰微微地出了口气,“那就不会做出事端来,他也算是高门大户,我也没什么不满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