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起来也该是公主入宫的时辰了,淑妃看了看日头,一片灰蒙蒙的,今天的天气好像也不太好呢。
李青一坐在轿子上,她看着熟悉而陌生的景致,深深地吸了口气,她没有必要害怕的。
然而这时,她突然听见了一声凄惨尖利的猫叫。
然后一大团毛乎乎的东西一下子撞在了她的身上,她本能地抓住了它,然而这只猫扬起了利爪,狠狠地嵌进了她小臂的皮肉里,她吃痛抓得更紧了几分,竭力制服这只白猫的动作,终于将它四肢圈起来困在了怀里。
“谁养的猫?”她听见了题红的声音,没过多久,几个人在轿前见了礼。
是几张生面孔,看起来都只有十八九岁的年纪,穿戴上像是新入宫的才人。
“公主殿下恕罪,今日里我们几个发现范才人养了这伤人的孽畜,本想处理掉的,结果不想被它走脱了,还伤害了公主。”其中一个穿着最华丽的女子说,“如今被公主抓住了,就就地扑杀好了。”
“公主殿下,”站在最边上的满脸泪痕的女子说,“玉团从来性子都很好的,今日里他们非得要扑杀它,所以为了挣命才胡乱冲撞的。”
李青一垂下了眼睛,看着怀里的猫,小臂上渗出来的血在深青色的翟衣上看的也不分明,不过这件衣服倒是没伤到,猫爪直接透了过去,勾到了里面的皮肉,她微微出了口气。
这只猫也安分了下来,粉色的鼻子紧张地翕动着,然后它扬起脸来,伸出舌头来,似乎想要弥补过错一样在血渍上卖力地舔了起来。
不过这畜生再怎么表现也来不及了,如今让公主流了血,为了皇室的体面,金枝玉叶怎么能伤犯的到,肯定是死路一条了。
李青一看了看猫,又看了看那位新才人,她松开了手,推了推白猫,让它跳了下来,钻进了主人的怀里。
题红见状开口说道,“如今是公主大婚后回宫之日,喊打喊杀冲了喜气不好,请诸位娘子今日里就饶它一回以观后效吧。”
这个理由冠冕堂皇无懈可击,几个才人也没有什么好辩驳的,于是偃旗息鼓,各自回宫了。
“本宫看那只猫也不是什么性情凶恶的,为什么他们这么多人想要扑杀呢?”李青一轻声问道,题红在心里不屑地出了口气。
“不为什么,大抵是这位范才人不得宠,他们能欺负的住吧。”题红低声说,“在这宫里,人吃人,人欺人,只有一个原因。”
“能欺负的住。”她轻声说。
李青一知道她说的是对的。
她忧心地看了一眼范才人抱着猫走进的宫室,然而这时候宫室已经闭上了门,就好像刚刚什么都没有发生,没有鲜活的女子,也没有猫。
好像坟墓一座啊,李青一想,墓门千钧巨石一落,里面的人是活的,也权当是死的。
她收回了目光。
然而她却听到身后的门发出了一声动静。
李青一回过了头。
方才那位范才人正直直地跪在长街之上,她的旁边放在一个盖着布的篮子。
然后她俯下身,满头青丝银簪触及了不染尘埃的长街地面。
“范才人?”李青一停住轿,走了下来,而那女子抬起了头,看向了她。
这双眼睛,热切,恐慌,而近乎于疯狂。
然后她拿起了一边的篮子,端在了手里,捧到了李青一的面前。
“殿下,”她的声音从破碎的喉咙里流出来,听上去嘶哑而疼痛,“我自知无能,今日里就算是殿下保住了玉团的性命,谁知道一日后,两日后,三日后的事情呢。”
“请殿下收留它吧。”她重重的一叩头。
李青一连忙拉住了她,懵懵懂懂地接过了篮子。
“本宫可以帮你看顾着,等才人做了一宫主位,有地方养猫了,自然完璧归赵。”她拉住了那女子的手,说道。
范才人摇了摇头,看了那篮子一眼,又闪开了目光。
“我自入宫以来,在檐下捡了它,它那时候因为耳朵不好使被母猫抛弃了,可怜的很,之后就相依为命,”她轻声说,“我去侍寝前,宫里也没有人说什么。”
“十几日前我去侍寝,然而我做的不好,于是皇上让公公来此处宫中把我绑在院子里重捶后腰。”她低声说,“整个宫中都知道我此生无望了,所以连它都要打死。”
“玉团真的是个好孩子。”范才人说道,一双眼睛看着李青一的,李青一明显被这些话吓得心神不宁,想抽回手又觉得不妥,只得将篮子递给了题红。
“本宫会用心照顾的。”李青一慌张地回答道,“请范才人也要爱惜身体。”
女子待到公主消失在长街的另一头,才伴着已经飘起的细雨回去。
她浑浑噩噩魂不守舍地坐在再无半点其他动静的房间里,像是耗尽了全身力气一样,从一面裂了的镜子里看到了自己不堪的脸,自己此生还有指望么。
但是真的还想再见玉团一面啊,只是自己有什么可能当一宫主位呢?
第22章
李守一顿了顿手腕,端详着自己方才画的没骨花鸟,取过了旁边的一方小印来,轻轻地扣在了一边。
“妹妹的画技越发的见长了。”宝华公主笑道,李守一交给了宫女去装裱,今日里天气不好,晾晒估计不成了,自己过来给姐姐敬茶,“姐姐净是取笑我,这段日子怎么练习都没有长进,感觉还不如去年同时候了。”
“本以为今日里二姐回宫,长姐忙着招待,总得下午才到我这里来,我趁乱练习练习。”李守一说,亲手将大红细瓷茶盏递给了宝华公主。
宝华公主眸子在文房上转了一圈,“莫不是用具上欠缺了,我看妹妹这里的东西都旧了。”
“妹妹我可不是胡乱攀扯的人,自己不行就是不行。”李守一笑着说,她端起茶来尝了一口,“这茶是新的,为了这场喜事,我们都捡了便宜呢。”
“听说姐姐也要尚人家了,明年成婚?”李守一说,“那我岂不是这两年都有喜酒吃。”
“妹妹不是也要尚人家的么。”宝华公主笑了笑,手里把玩着团扇的玉柄,“我么,大概是要尚给哪位国公的世子了,说起来镇国公世子,不是妹妹的堂兄么。”
“怎么,还让我母亲帮忙打听一下为人么?”李守一笑道,“读书的时候,不是见过的么。”
宝华公主微微一笑,“你记性倒是好。”
“姐姐别说笑我了。”李守一说,“姐姐过来,是为了让妹妹帮忙掌掌眼,哪位世子更出挑么?”
“说起这个妹妹可就不困了。”李守一笑道。
“不是,”宝华公主淡淡地说,“聊聊武成侯吧,妹妹觉得他是良配么。”
“武成侯?”李守一微微怔了一下,“这我可就没法打听了。”
“我听人说,妹妹似乎对武成侯很好奇呢。”宝华公主说,脸上没什么变化,依旧挂着一张笑脸,李守一心思一瞬间转了好几个念头,“姐姐从哪里听到的,我都没见过他。”
李守一在心里确定了,宝华公主来者不善,多半是那日里父皇在永巷夸奖她孝心的事情被皇后知道了,他们还真是耳目众多,很是麻烦。
李守一不动声色地摇着手中的扇子,看着盛在坛子里的冰块,“退一万步来说,武成侯就算进过宫,我们也无缘得见啊,传这种话的人也真是不聪明。”
“或许墙头马上呢。”宝华公主笑着说。
虽然是皇天暑热,李守一还是感到背上一阵发凉,她隐约猜到了皇后的用意,自己的母亲庄妃自从掉了弟弟之后,身子就不中用了,夏日里都不敢用冰,已经缠绵病榻五年了,如今更是把自己当作救命稻草掌上明珠的看着,若是自己和武成侯有什么x,恐怕一激之下,这条命是保不住了。
“姐姐不要说笑了。”李守一摇着扇子,笑着说,“高门大户的都羞于谈墙头马上之事,更何况天家呢。”
“姐姐突然说这些没头没尾的话,也不怕珈善公主吃味。”李守一笑道,“到时候找起妹妹的麻烦来,长姐会护着妹妹么。”
宝华公主见势讲了些别的闲话,说不过是无聊谈谈李青一的婚事,说着过一会自己也往皇后宫里去,等到在皇后那里用过午饭,就回栖鸾阁,在那里等她过来,待她走后,李守一站了起来,在房里转了几圈,想着对策,此事应该和母亲说呢,还是和李青一讲呢。
她不由想起从前的一个夏日午后,她在母亲的宫里玩,新得了三个漂亮的瓷娃娃,宫女都笑着说如宫里一般,正好三朵金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