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有生气。”李青一说,她抬起了头,“没有。”
“我怎么可能那么容易生气。”少女说,“我基本上不生气的。”
杜毓文心虚地移开了目光,显然对自己的玩笑表示了十二分的内疚,李青一想上一世的时候大抵是因为身体实在不好,他大多数时候都不说话,恹恹的,省着力气,让她几乎忘记了杜毓文今年才二十六岁,和他同龄的王孙公子还在走马看花,青春作伴的好时候。
也许那些疾病和痛苦已经将他腐蚀地只剩下了空壳一具了,一副支离破碎的病骨勉强才能攒成个囫囵的人形,她可能都没有机会见到过更真实的他。
早餐吃的很清淡,青年拿着勺子,另一只手翻开旁边的一本书,李青一的目光落在了书本上,“本宫记得医生说吃饭的时候看书对身体不好。”她郑重其事地说。
“我没看书。”杜毓文将手中的书本竖了起来,给李青一看了看封皮,的确只是一本手记而已,“王太医写的让我留意的事情,我忘记什么可以吃什么不可以吃了,查一查。”
李青一笑了一声,她思索了一会,“这个应该叫什么,临时抱佛脚么?”
“还是临阵磨枪。”少女笑得眉眼弯弯。
“殿下可不能低估临阵磨枪。”杜毓文反驳道,“临阵磨枪不是不快也光么。”
“可是只是光了,不快也很要命吧。”李青一权衡道。
杜毓文笑了笑,然后合上了手中的册子,目光落回了碗里,“王太医说慢点吃。”
他慢慢地翻搅着粥食,想起王太医说不能吃烫的,于是也不急了,他笑了笑,“说起来我当年初到军营里的时候,吃饭也慢的要死。”
“军营里的人吃饭都很快么?”李青一好奇地问道。
“是啊,”杜毓文笑着说,“他们吃的都很快,毕竟军情如火,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要开拔,不快些怎么能行。”
“然后我就吃的特别慢。”他笑道,“从前只觉得自己好像比别人也就慢一点点,但是在他们中间,他们说从来没见过像我吃饭这么慢的。”
“于是他们就说我吃饭像绣花。”杜毓文忍不住笑了一声。
“有那么慢吗?”李青一问道,“那也真的太慢了吧。”
“军营里的人,嘴都特别黑。”杜毓文笑着说,“在别处从来没有听到过那么多刁钻的损人办法。”
李青一笑了出来,“后来呢,你也吃的快了。”
“还是比他们慢。”杜毓文笑道,“我说,这叫谋定后动,你们不懂这样的好处。”
“他们说不过我。”他笑着说,“所以就那样了。”
“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他喝了口粥,轻声说,“虽然要努力吃快一点吧,也不能让他们觉得欺负住我了不是么?”
李青一点了点头,“那你怎么让他们服你了?”少女的眼睛亮晶晶的,显然对他的故事,和北地的天高云淡都充满了好奇和向往。
“很多事了。”杜毓文静静地看着窗棂,“比方说出巡的时候,看到南飞雁,我和他们说,你们随便要一只,我就给你们射下来好了。”
“真的可以么?”李青一兴致勃勃地问道。
“那时候可以。”他笑着说,“殿下将来肯定也可以。”
“不算很难了。”他笑了笑,收回了目光,“大雁的块头还是不小的。”
“这样么?”李青一看着远处的行云,她自己也含了一口汤,咽了下去,“我还是算了。”
“为什么?”杜毓文问道,“殿下不是想要学射箭么?”
“但是不想射雁了。”她说,“总是感觉很痛的样子,我总是看到别人流血,就觉得自己身上相同的地方很痛,好像也受伤了一样。”
“如果不是为了行猎,殿下为什么要学射箭呢?”杜毓文问道。
李青一摇了摇头,“我其实也没有多想和皇兄他们出去围猎。”她静静地说,“只是先生以后再也射不了箭了,若是有用得到的地方,我想能替代先生。”
她垂下了头去,一口一口地喝着汤,“至于什么猎物,或者拔得头筹,我也没那么喜欢了。”
“殿下不想感受一下优胜的冠军的得意么?”杜毓文轻声问道。
“其实我不是很喜欢被人看见。”李青一低声说,“总觉得被人看到不是什么好事。”
杜毓文沉默了。
他知道李青一这么多年在宫里是怎么过来的。
她当然不希望被人注意到,如果被注意到,不知道是惩罚,还是侮辱,就会劈头盖脸不分青红皂白地盖下来,她已经对人的视线感到恐惧了。
“其实还是很快活的。”杜毓文说,他看向了李青一的眼睛,目光交汇。
“臣当年是很喜欢的。”他恳切地说,“所以希望殿下也能试试。”
“好。”李青一点了点头,将头埋了下去,耳朵上染了一点淡淡的绯色,“等到本宫学成了的,一定要让他们士别三日刮目相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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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这不是秋天快来了么?”简东山闲闲地说, 盘着手中的菩提子,“皇上要北上秋猎, 去年武成侯病了,我就没来问。”
“而如今皇上问起来我秋狩的事情准备的怎么样了。”简东山笑了笑,“如果开诚布公的话,我可以说,什么都没有准备。”
“皇上去北方秋狩也有安定诸部的意思。”杜毓文也笑了笑,“赐哪个同往都是别有深意的。”
“谁说不是呢?”简东山淡淡地说,“比方说今年吧,不止要带太子去,也要带皇次子福王和幼子一同前去呢。”
“这么一来就皇三子裕王留驻了。”杜毓文笑道,“听闻裕王是个风雅的王爷, 和简大人多有往来, 怎么觉得留在京里比去北方会好玩不少呢。”
简东山笑了一声, “我也是这么觉得的, 到时候组个诗社,办几场大宴, 等皇上回来我们守口如瓶,那岂不是快哉美哉。”
“美则美矣, 只是简大人不随行的么?”杜毓文拿起了茶盏来慢慢地喝着热茶。
“要随行啊。”简东山叹了口气,“否则给皇上写秋狩的折子之前, 我就替裕王把怎么玩乐的折子写好。”
“简大人这话说的可是大逆不道啊。”杜毓文从茶盏上方看了他一眼。
“写折子这种事, 从来都是下笔千言, 离题万里。”简东山笑着说,“把陛下的放在后面,能体现出我的重视。”
杜毓文笑了,简东山觉得这青年笑的时候, 虽然感觉很是明媚亲昵,但是眼底不经意之间总是带出几分冷气来。
他果然是杀人百万人莫敢前的狠角色,简东山想着,然而他脸上挂着不变的笑意。
“那武成侯是留在京里逍遥快活呢,还是去北狩呢?”简东山问道。
杜毓文在心里权衡着,当今天子虽然嘴上说着还有重用自己的地方,但是大概是不希望自己去北方的,而且如今他这副样子,还要回自己的老地盘,岂不是要昭告天下他在京城过得不好么。
“简大人如此不拿我当外人,那我就直说了,我其实是想去北狩的。”杜毓文笑了笑,“但是王太医不愿意。”
“说是咳症大好之前,不能去冷的地方。”杜毓文抬起手掩住嘴,轻轻地漏出了几声被压抑住的咳嗽,“我要是去了,回京之日,就是王太医亲手杀了我的时候。”
“王太医有这么武德充沛么?”简东山笑着问道。
“王太医最喜欢说的话是,他可以杀人偿命,但是药王王家的招牌不能砸。”杜毓文说,看了看远处以示自己的无可奈何。
简东山笑着一击掌,“所以实在治不好了,王太医就先做掉他呗。”
“大概是这个意思吧。”杜毓文说,用茶碗盖轻轻地挡着茶叶,“而且听闻王太医精通武艺,独自进山采药,一人杀二虎。”
“我也听说过这件事。”简东山说,他浅浅地呷了一口茶,“皇上不是还亲自写了块牌匾送给他么。”
“是有这么回事。”杜毓文笑了笑,“所以王太医这一身好x武艺傍身,我可是不敢不听话。”
简东山点了点头,“我懂了。”
“希望我别落到他手里去。”简东山将茶盏放下,双手合十,认真地说,“既然知道武成侯的意思了,那我也不多打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