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平帝见他犹豫,手中大刀的力道又重了些,有血迹从他脖子出流下。
“庄秉怀,你当真,好得很!”
“看来这条命,你也不想要了。那好,朕替你解决了就是!”
建平帝已经魔怔了,他杀意上头,所有血液都聚集在头颅,他无法思考,他只想此刻,放肆杀/人。他想尝尝血腥的味道,他想看到所有人做他刀下鬼!
皇帝神智已经不正常了。
李怀周跑出来,试图用自己小小的身躯替庄秉怀拦着。庄秉怀以为自己今日终究难逃一死,没想到小太子居然不顾自身性命,为他这个罪人挡刀。
那锋利的照月刀,离小太子不过半寸之遥。庄秉怀的心高高提起,若陛下不小心误伤了太子,这样聪慧又机敏的太子,因他而受伤,可如何是好!
他含泪大叫一声:“殿下,不可!”
好在李琤反应快,在太子挡过来的那一瞬间,就把照月刀方向一歪,往旁边砍去了。
那照月刀脱离主人手中,直直往不远处的桂树而去。下一瞬,桂树粗壮的树干,豁了很深一道口子。
庄秉怀被吓得涕泗横流,他抱着小太子哭:“殿下,臣不过一卑贱之身,哪里当得起殿下如此?”
“若殿下今日当真出了事,臣一辈子也于心难安!”
小太子可不是白白替他挡刀的,他抓住问题本质,稚嫩的小脸满是严肃:“庄大人,本宫不知你为何要替娘亲隐瞒,也许是娘亲嘱托的你,也许你碍于道义无法说出口,但本宫和父皇作为娘亲在世的唯二亲人,是最期盼与娘亲团聚的”。
“你要相信,父皇他最是爱重母亲,他是母亲的枕边人,本宫也是母亲肚子里生出来的,我们不会对母亲有任何伤害!相反,我们会保护她,庄大人,你快些说罢,若是晚一点,母亲在外面遇到危险该如何是好?”
“她一个弱女子,又不会武功,她如何抵挡住这世间的恶人?”
“庄大人,我们都一样,都想保护好娘亲,如今娘亲涉险,为何我们不能联手一致对外呢?”
庄秉怀本就对梁含章所言不十分相信。章娘说陛下想要她性命,太上皇、王太后也想要她性命。
可,陛下自始至终都十分关心章娘安危,实在不像她说的那般。再者说了,就算陛下当真留不得章娘,不还有小殿下吗?
他是章娘肚子里掉出来的一块肉,血浓于水,小殿下天生会向着他母亲。陛下宠爱孩子,对太子所言无有不从。
只要有太子在,章娘不会有任何性命危险。
他,到底在瞎担心什么呢?
想清楚这一遭,庄秉怀浑身瘫软,方觉得之前的自己,犯下了多大的罪孽。
……
梁含章此刻已经乔装成一个老妇,在车夫的帮助下往西南方向而去。
本来她想走水路到广州的,但埠头的船只要傍晚才发船。现在多停一刻,危险就多一分。
梁含章不敢大意。索性转换思路,直接坐牛车出了糖县,再一路往西南益州方向而去。
她只希望建平帝认为,自己真就葬身在火海中。虽然废墟里找不出尸/体,会惹人怀疑。但,她一个安守本分的良民,上哪儿去找什么尸/体啊?
况且时间紧迫,她没得选择。只能选这个铤而走险的办法。
她双手合十做祈祷状,希望今后一切顺利,希望高夫人和庄秉怀不会因自己而受到牵连。
驾车的是经常给梁含章送信的一个小兄弟,本来那牛车的人家生病了,驾不了车。小兄弟人好,在路上听说梁含章遇到麻烦,当即决定告假半天,为她赶车。
梁含章坐在车内,外面是小兄弟结实宽厚的背影。他问:“梁娘子怎急匆匆就要离开?”
梁含章当然不能说实话,她随意编了个谎:“我母亲今年八十高龄,快不行了,家里人书信来,让我回去见母亲最后一面”。
说着又忍不住拿帕子拭泪。
小兄弟耳垂红得像血,他腼腆安慰:“梁娘子,莫要伤心,令母吉人只有天相,不会出事的”。
梁含章顾着抽泣,没答他。
小兄弟更害羞了,一直听后面女人哭泣也不是个事儿。他犹豫多次,终于从怀里掏出一颗饴糖,略微僵硬的手往后面递。
“梁娘子,伤心时候,吃颗糖就好了”。
这样一位少年,当真是没有沾染俗世的污垢,在他眼里,仿佛任何事情都是干净的,纯洁的,没有肮脏的。
梁含章突然觉得很对不起他。万一最后被发现,连累了这小兄弟,可如何是好?
第69章
李琤得到确切消息后, 二话不说就要翻身上马追赶。李怀周毕竟从未见过母亲,母亲一词, 好像只活在他记忆和想象里。
可父皇现在是有很重要的事,他不能去添乱。太子懂事地没有提出要一起去,只含着泪花叮嘱父皇注意安全。
李琤坐在马上,看到庄秉怀怀里抱着那小小的孩子,他陪伴了五年的孩子,养了这么久,还是这样小一只。
他是章娘夫婿,可周儿也是章娘的孩子。他有何理由,不让孩子亲眼看一看自己娘亲呢?
他拉住缰绳, 朝他伸出双手, 道:“父皇带你一起去”。李怀周似乎没料到,脸色呆滞了许久。
还是庄秉怀反应过来,连忙把小太子递过去。建平帝宽大的手掌接住孩子,放在自己前面坐着, 双臂牢牢揽着, 打马而去。
帝王那匹马身后,跟着一队青龙卫。
李怀周虽然从小到大都是跟父皇一起生活, 这些年来父皇也抱过他很多次,可每一次都不像现在这般,让他觉得温暖,温暖的同时,心情无比忐忑。
他感受到建平帝灼热的心跳,以及逐渐粗重的呼吸,他问:“父皇,待会儿我就能见到娘亲了吗?”
李琤眼神柔了柔, 他努力扯出一抹笑,“对,待会儿就看到了”。
李怀周:“父皇,娘亲会不会不喜欢我?她看到我出现,会不会生气?”
无怪乎他会不安,住在宫里这么久,他习惯了没有母亲陪伴的日子。他以为自己母亲不过因意外而仙逝,可如今才知道,母亲一直在骗他,骗父皇。
她为何不愿意回来呢?是因为不想看到他这个儿子吗?李怀周又想到一些宫人私底下的传言,声音带了丝委屈。
他又小又软的身子靠在建平帝怀里,懂事又乖巧,连问出心中的疑惑都是小心翼翼的。他生怕自己母亲不喜欢他。
他正为此事而不安。
李琤鼻子突然酸涩,不知是因为章娘突然逃跑之事,还是因为周儿小心翼翼询问一事。
他们一家三口之间,有太多太多矛盾和误会,他和章娘,同床共枕无数个日夜,却从未真正向对方敞开心扉过。
他们,错过了太多太多。
他轻轻吻太子柔软的发,声音坚定:“周儿,她是你母亲,若不喜欢你,当初就绝对不会把你生下来。你要相信,你是她骨肉,她见你的第一面就会喜欢你的”。
章娘喜欢这个孩子,这是毋庸置疑的。反倒是他这个夫婿,不知在章娘心里,占据了多重的位置。
只怕,轻如鸿毛。
听父皇这样说,李怀周觉得很有道理,他本身也不是悲春伤秋的性格,现在觉得不会,以后就都会这样觉得了。
抛开坏心情,他开始畅想待会儿见到母亲时候的场景:“父皇,你说,母亲她会认得出我吗?她看见我的第一面,会不会过来抱我?”
说着小身子开始扭啊扭,努力看自己今日穿着,皱眉道:“今日这件青色袍子不好看,会不会待会儿给母亲第一印象,不太好啊?”
又道:“父皇,我发冠歪了,你帮我弄一下”。
总之,这小孩儿突然开始关注起自己衣着外貌来,生怕自己哪一方面惹来母亲不喜。
李琤分散注意力,余光放在前面的小孩儿身上,无奈叹气:“你别动了,再动待会儿掉下去,父皇可就不管你了”。
这样高一匹马,如果掉下去可是很疼的,李怀周从小到大最怕疼,闻言便害怕得动也不敢动了。
李琤注意力一直在前方,毕竟他是驭马之人,而且还是夜中骑行,危险程度比之白天要远高不少。
他低头扫了眼小孩儿,发现他小身板挺得直直的,一双手紧紧揪住他的大掌,活像雕塑一般。李琤看到这喜人的一幕,忽然就忍不住轻声笑了。
他觉得,一整天的糟糕心情,都随着孩子无意中一个童真稚嫩的动作,而逐渐缓和。
孩子,当真是这世上最可爱、最治愈的存在。
很快,他就能见到章娘了,他们一家三口终于能团聚,他应该收拾好自己坏心情,把它彻底掩盖,留下欣喜来迎接接下来的团聚。
他怀中这孩子,不会到时候直接放声大哭吧?
因为身体缘故,李琤自认把这小孩儿养得太“娇”,等他发现并想掰过来时,已经来不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