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小孩儿,知道怎样撒娇最管用,最懂得说些甜言蜜语哄得人团团转。李福不知被这小子的好话哄得晕头转向多少回。
他太娇气,故而遇到些问题也爱哭,有时候情绪到了,眼泪到了,怎么止都止不住。
这也是很让建平帝无奈的一点。当朝太子竟是个哭包,传出去都丢人。
好在小孩儿一年年长大,懂的道理也一年年增多,加上他为太子选的那位狄太傅,可是一等一的严厉,是个眼里揉不得沙子的人。
太子在他的教育之下,也逐渐成长许多。可成长归成长,这毕竟是他第一次见到母亲。说不定情绪激动之下,又控制不住哇哇大哭。
哭就哭罢,建平帝心里如是想。毕竟,他也挺想哭的。
当夜幕降临后,在晚风吹拂下,终于吹散了空气中一阵又一阵的热浪。梁含章坐在牛车上,看着官道两旁零星点点的灯火,忽然觉得阵阵迷茫。
她不知自己要去哪里,要怎么活着。她好像,从来没找到过自己的目标,她从来没规划过自己的人生路线,只是如天空的风筝一样,随着主人的操控而移动。
心底,突然涌起一股深深的无力感。
梁含章打算连夜要赶到糖县旁边的槐县,再从槐县出发,跟随那些前往西南贩卖货物的商队出发。
夜逐渐变深,离槐县还有数十里的距离。梁含章出发前在县令府带了几块胡饼,打算路上充饥。她方才吃了一块,还剩两块。
看着前面身高体阔的少年,她开口道:“王兄弟,驾车辛苦,吃块饼子顶顶肚吧?”
那小兄弟还是腼腆,不知他是生性如此,还是单单只对着梁含章一个人这样。他摆手拒绝:“不用,我不饿,娘子自己留着吧”。
后知后觉,他这次的“娘子”居然没加姓氏,这般唤她,倒好像夫君唤自己的妻一样。
娘子。
他嘴唇翕动,在无声喃喃。
这次不止耳垂,两边脸颊也似火烧一般。好在他背对着梁含章,且如今天色晚,不怎么看得清。否则,真真要闹笑话了。
梁含章也不强求,把胡饼收下,又随意聊起来:“王小兄弟,你今日驾我到槐县,若连夜赶回去,会不会不安全?要不你也在槐县留一晚吧,明日再回去”。
“这……”那小兄弟没答应,“算了,留在那睡哪儿,住驿站还得花娘子的钱,俺一个大男人花女人的钱,实在过意不去”。
梁含章:“你不必过意不去,这本就是你今日驾车得来的报酬”。
王兄弟却如同被蜜蜂蛰了一般,忽然惊道:“哎呀,娘子莫要再说,此事于俺而言不过举手之劳,若真要娘子花钱,若被人知道,俺在糖县只怕要被唾沫星子淹死了!”
除去一开始的不自然,他叫“娘子”二字,是越来越顺口了。
梁含章心道哪里会,她在糖县的名声不好,听到她愿意给男人花钱,大家的反应是不相信,哪里会说他。
只是,王兄弟一直拒绝,梁含章也不好再说些什么。只叮嘱他待会儿回去,一定要点一盏亮点的灯笼,不要因看不清路摔到沟里。
王兄弟何时被人这样关心过,只觉得自己置身于温水之中,浑身的毛孔都在张开,他舒服躺在旁边,觉得无比惬意。
他终于明白,为何张老三如此喜欢梁家护院这个工作了,可以与梁含章朝夕相处,换他他也喜欢得紧。
想想,还真有些羡慕这张老三。
也不知,梁娘子什么时候回来。
梁含章不清楚少年的心思,以及对她的满腔情意。她支着脑袋看天上的星星,听田间的蛙鸣,还有萤火虫扑闪着来到她身前。
她轻轻抬起手掌,把萤火虫罩住。那萤火虫尾部的光一闪又一闪,还在她掌上轻轻爬过,梁含章盯着手中这点微弱的光亮,竟觉得此时此刻,有些梦幻。
她是在梦中吗?可若是在梦中,这发生一切,又是那样的清晰。
这时,后面官道上突然传来阵阵马蹄声。声音随着地面传来,沉闷而压抑,好似后面有千军万马在追赶。
梁含章顿觉不妙,她问王兄弟:“你有听到什么声音吗?”
那小兄弟也在疑惑:“大晚上的,怎会有这么多马蹄声?”
看到梁含章脸上的忧惧,他又换了语气安慰:“没事,许是一些富贵人家遇到急事,不得不趁夜疾行”。
梁含章点头,心中不安越来越重,如今处在这样的环境下,稍微一点风吹草动,都能让她鹤唳风声。
她不敢想,也不能想。此时此刻,才觉得这牛车怎走得这样慢,她想坐马车的,可糖县马车少之又少,多数人出门都是以牛车代步。
她捂着几乎跳到喉咙的心脏,仰望天空,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
不会的,不会有事,她一定会好好的,一定能平安抵达槐县,然后跟随徐音外祖家的商队,一起往西南益州方向去。
她不会被发现的。
越是这样强行镇定,心里越是慌乱。梁含章低眸定定看着自己双腿。耳边的马蹄声越来越近了。
近到让她觉得,马群就在她后面,马上之人已经看到她了。
手心的汗越来越多。
空气重新恢复沉闷,她坐在牛车上,忽然觉得喘不过气。
真希望是一场梦啊。
在一拐弯处,一直行驶得很稳的牛车,不知踩到什么东西,突然嘶叫一声,前蹄高高跃起,马车没保持住平衡,梁含章仿佛被一股力道拉着,踉跄往车门外跌去。
王小兄弟手忙脚乱控制缰绳,发现身后人准备摔落在地,又慌乱伸出手把人抓住,避免她掉落。
他第一次直接触碰到梁娘子的身体,忽然感觉呼吸不畅,脸色似被火灼烧越来越热了,他刚想说什么来缓和气氛。
忽听到后面有人扯住马缰绳,示意马儿停止的吁声。
一道醇厚又沙哑的声音传来:“章娘,是你吗?”
王小兄弟抬头看她,她的闺名,是叫章娘吗?他第一次听说。
真好听。
旋即又想,深更半夜,在这官道上,突然有人策马奔腾追来,喊她“章娘”,这是何意?
王小兄弟脑子飞快运转,想起有人说梁娘子受不了婆家虐待,是偷偷从长安跑出来的。
难道,娘子的婆家人寻来了?
再看梁含章的反应,她此刻脸色煞白,身子颤抖着,抱着他身子的力道越来越大。她惊恐大叫:“你别过来,别过来!”
“你快滚啊!”嘶哑的叫声中带了哭腔。
王小兄弟看到她反应,心知自己猜得八九不离十了。
他此行就是为了护卫梁娘子安危,如今她身临险境,他就是豁出去这条贱命,也要把娘子救出来。
王兄弟眼里带着火,他一边揽着梁含章,一边用力甩动鞭子,试图让牛车走得更快。
可一牛一马,牛车怎跑得过骏马?
李琤驱马上前看到朝思暮想之人时,发现她手里居然抱着一个男子,看那男子的年纪,应与张老三差不多。
呵,她身边的野男人可真多啊。走了一个庄秉怀,走了一个张老三,还有面前这个。
她就这么喜欢年轻的?她是不是嫌他年纪大,不喜欢,所以才整整五年来不曾联系?
他们整整五年没见面,眼下还有孩子在旁边,李琤不想吓到她,他努力让自己声音听起来温柔平静:“章娘,过来”。
他伸出双手,朝牛车上的女人道。
这声音,低哑又醇厚,无疑是动听的。可,几乎是一瞬间,梁含章就联想到了当年,他也是用这样平静的声音,吩咐李福那些害人举动。
他这个人,分明就是表里不一,他笑着,疏朗站着,整个人是温文尔雅的。可,他的心就是魔鬼!
他居然要杀了同床共枕多日的女人!
梁含章崩溃大哭,她吼道:“你滚!不要你,你快滚啊!”
这短短几句话,不亚于惊天焦雷,差点把李琤震懵了。
下一息,他反应过来,体内突然涌出压抑了整整一天的暴戾,他冷笑如恶魔:
“不要我?那你要谁,你现在抱着的这个野男人吗?!”
他忽然从左右青龙卫背后抽出利箭,搭在弓上,朝着那双双抱着的男女射去,他嘴角带着笑,眼神却如同地狱修罗。
他轻轻启唇:“既如此,那他就去死吧!”
与声音一同传过来的,还有那支利箭。利箭飒飒而来,带着破空之声。下一瞬,梁含章感觉到王兄弟闷哼一声,身子剧烈抖动。
她连忙起来查看,一支长而锋利的箭矢正准确无误插在他背上,箭矢从后背没入,又从前胸而出。
转眼,汩汩的血喷射而出。
梁含章感觉头脑阵阵眩晕,她慌忙抱着王兄弟,痛苦嘶吼:“你疯了!你怎么能杀他,谁允许你杀他!”
“你怎么不把我也一块儿杀了!当年没成功除掉我,如今苦苦寻到南州,你就这么恨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