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固清楚事情轻重缓急,这想法也就想想罢了,御座上的他,不知还得熬几年。一国帝王说着尊贵好听,可他就如那黄柏木作磐槌子——外头体面里头苦。
这帝位还真不是什么人都能坐得稳的。带兵打仗他游刃有余,但应付江山大事,未免吃力了些。
如今年纪上来了,前面吃了许多年的苦,人也越发怠惰。就想带着妻子好好看看这万里江山。就都交给太子去做吧,对于这个能干的儿子,他还是十分满意的。
“罢了,都听琤儿的就是”。
隔日,愤怒叠加的杨家人还想据理力争,没想到圣上不但把杨泓放了,澄清安阳公主下嫁乃无稽之谈,还特封杨国公为正二品太子少师,位列三公,世代荣宠。
要知道,虽然那只是个虚职,可听着高大光鲜啊。士族还想跟圣上大干一场,直接被这个消息炸傻了。
泥人尚且有三分血性,圣上贵为天子,居然轻而易举就原谅了昨日的冒犯?还是说,其中暗含什么阴谋?
不过,既然圣上给台阶下,士族也不是专门与皇家对着干的人。他们虽然门荫繁茂,可说到底还是臣属。既然圣上愿意放下此事,他们就顺坡下驴了吧。
随后,圣旨又前前后后擢升其他世家的官职,多为虚职并无任何实权。世家得了好处脸面好看,因而随后太子提出开恩科选拔有真才实干的人才时候,世家并未有任何异议。
毕竟家族底蕴摆在那里,若是凭真才实学,他们也远远能胜之普通寒门。朝廷大大小小的官职依旧笼络在他们手里。这一点不足为惧。
还未等脸上的笑落下去,太子又放了一个响雷,朝廷对于世家的关税要额外提高,并且限制他们出海。
太子说得好听:“岭南洪涝,西北干旱,西南地动,黎民处于水深火热之中,身为朝廷官员当忠君体国,常思还报”。
以杨氏为首的官员首先表示不赞同,可朝廷到底不是世族一家独大,有许多清流或是皇帝一手提拔上来的文官武将表示赞成,反驳世家刚被封官萌荫子弟,当思还报。
还能怎么办,他们不可能连吃带拿,刚被擢升便妄想踩在天家的脸面上蹦跶。只好打碎了牙往肚里咽,看向太子的目光有些咬牙切齿。
看着温温润润一个人,还以为是个没手段的,谁承想一出手便正中七寸。
这两个月李琤格外忙碌,天不亮便去上早朝,往往回来时梁含章已经睡下了。
因那日的误会,两人关系更近一步,在李福劝说之下,李琤由一开始偶尔在芷兰居留宿,到现在每日必回。俨然把芷兰居当成了他的听风阁。
所谓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温香软玉在怀,让他重新回到之前的冷清孤苦,太子是无论如何也不愿意了。
这夜,他踏着露水回府。透过窗牖看到殿内还燃烧着的烛火,便知是对方给他留的。心间一阵暖意流淌。
这样的日子,真好。
跨进殿门,还以为梁含章早睡过去,因为据他这几个月来的观察得知,那女人爱好便是睡觉,戌时左右就睡了,第二天往往巳时方起。
幸亏这东宫没有太子妃,帝后对她也宽仁,否则照她这般怠惰的性子,迟早惹出事来。
他一边兀自想着一边往内走去,嘴角不觉染上笑意。
想像寻常一般,进去看看她有没有踢被子。现在虽是夏日,可殿中摆满冰鉴,他还是担心对方会因此着凉。毕竟对方那睡姿,真是、不敢恭维。
没想到甫一进去,正对上梁含章似含着月华星子般的眼睛。她笑盈盈从案桌后起身迎上来:“殿下”,声音柔柔的,还带着尾音。
李琤眼神一僵,旋即往桌边走去,一边解衣,一边状似不经意问:“怎么还没睡?”
她拉住他手,眼神示意想帮他更衣。李琤只犹豫了一瞬,便也随着她了。因先前帮过几次,梁含章对他繁复的蟒袍也算了解,绕到他身前踮脚摸他头,示意对方弯腰。
太子乖乖配合,很快头上的十二梁冠便被解开轻轻放在一边桌子上。小巧精致的手旋即绕到他腰间,不仅不慢解着系带。
李琤低头看着几乎靠到怀里的女人,水蛇一般的小腰若有似无贴在前面,双手四处乱按,丝毫不像为他宽衣解带。
太子眸色愈深,不由分说按住她的手,手臂横在她腰间迅速往上一提。女人双足悬空视线与他平齐。
“怎么,奉仪要勾引孤?”嗓音沉沉,带着十足的压抑。
二人许久没这般说过话,倒让梁含章差点忘了,对方是位高权重的储君,她现在在干什么?在撩拨储君。
女人轻轻伏在他身上,一双柔夷揽着他脖颈,声音轻柔:“殿下”。尾音带着钩子,似一片片轻飘的羽毛,挠得男人心中发痒。
太子不由分说将怀中人抱得更紧,抬脚往旁边床榻走去。轻扫一下铜钩,床帷便顺着主人的吩咐轻轻落下。帐内帐外,是截然不同的景色。
这晚是春分夏至在守夜,在门口候着的二人听到在殿下进去不久,里面传来奉仪娇娇媚媚的声音。
内榻,潮湿闷热,是另一番天空。床榻有规律摇晃着,透过纱帐,隐约看到交缠的一双影子。
男人握住女人的手举在头顶,牙齿轻咬着她耳垂,声音带着破笼而出的欲/望:“章娘,给我生个孩子”。这是他第一次喊她章娘。
梁含章意识朦胧,快要淹没在这场浪潮中,听到他的话不由大为震惊。她、她只是潜伏在东宫的细作,待来日大事成时,会毫不犹豫离开。
可是,如果有了孩子,她该怎么办?孩子的母亲是前朝细作,一旦事发,那小小稚子又该如何自处。有这样一位母亲,该是他一生的污点罢。
到时候,太子会顾及血脉亲情,留她孩子一命么?梁含章不敢赌,天家本就无亲情可言,更何况以后殿下总会娶妻纳妾,届时有了旁的孩子,他还会在乎区区一奉仪之子么。
即使留了孩子一命,恐怕也不会再相见了吧。毕竟,那孩子的存在无时无刻不向他提醒着——他母亲是前朝旧人,孩子的出生,本身就是一场骗局。
梁含章猛一觳觫,惊得心脏隐隐发凉,吓出一阵冷汗。不,她不能怀孕,孩子是无辜的,不该卷入这场斗争中。
她,得想个法子避孕。
李琤见她双眼迷离,眼神呆滞,还以为是自己的话太过孟浪导致她感到被逼迫,不由笑道:
“莫慌,一切顺其自然。”他并没有催促的意思,只是看到女人在自己身下绽放,迷蒙的眼睛满心满眼都是他,不由得心中一软。
这个想法几乎霎时便跳出脑海。若她有孕,生下的孩子定然十分可人罢。东宫后院空虚,他年纪也已二十又二,不算年轻了,这个年纪许多世家子弟的孩子早能跑能跳了。
而自己贵为储君,必须要一个孩子,以安朝臣的心,堵住天下悠悠众口。
而且,对于他和章娘的孩子,太子是十分期待的。待孩子出生,不论是男是女,他都会悉心陪伴,不让孩子在没有父爱的环境中长大。
他童年的遗憾,绝不会在孩子身上发生。
太子目光温柔,握着她手畅享未来,却忽略了奉仪逐渐惨白的脸色。
第26章
没等她找到契机, 太子这几天突然清闲起来,总爱把奏疏往芷兰居搬, 占用她桌子翻看奏折。
梁含章本就身虚体寒,寻常时候月事不准。她心里细细盘算着,只希望这几天的担忧都是多虑。
若不是太子那日的话,她差点忘记避孕这茬。
等有空,再借故去陶然居的档口买避子药。心里藏着事儿,干什么都静不下心来。看着不远处那沉湎公务的男人,生平第一次,梁含章不太期待他往芷兰居跑。
犹豫许久,她问道:“殿下, 您这几日不用上朝处理公务吗?”一连几日赖在这里, 莫不是想安逸享乐了?
李琤没有抬头,不时拿着朱笔批阅:“你忘了?这两日休沐不用上朝”。
“可,你已经待了好几日了……”梁含章小声嘀咕。
太子轻轻一笑:“怎么,看到孤便觉得烦了?”
“没觉着烦”, 她赤脚从床上下来, 走到他旁边坐下,声音软糯:“殿下贵为人君, 日理万机,臣妾怕耽误你的正事”。
李琤回握住她手轻轻拍了拍,安慰:“莫担心,孤不会懈怠政务”。倒是他父皇,天天想着撂担子不干,偌大的公务压在肩膀上,他想想都要觉得头疼。
“今日在府是有正事”,他解释着, 斧凿刀刻的脸上挂着柔情,“待会儿带你到狄太师家拜访一二”。
“狄、狄太师?”梁含章疑惑,这种场合为何要带上她,好没有道理。
“孤看你整日闷在府上,刚好有事找太师,便想将你带上”。他停顿了下,似是害怕她拘谨,“孤自小在狄府长大,狄公此人温和仁善,他也会喜欢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