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芷兰居。李琤走后,东宫就彻底安静下来,空荡荡仿佛没有人气。虽然男人在的时候也不见得有多热闹,但是起码晚上回来会跟她说说话。
尤其怀孕之后,他不知哪儿听来的建议,竟然每日花时间给她肚子里的孩子读书,美其名曰“耳濡目染”,希望孩子以后出生是个聪敏伶俐的。
当时梁含章还笑着问他:“难道孩子不聪明,你就不喜欢了么?”男人好看的眉微微皱起,似乎极认真在思考这个问题。
修长白皙的指骨握着书卷,怕她多心,便也没敢细想:“不聪明孤也是喜欢的”。
只是他是太子,若这一胎肚子里是个男儿,便是大晋的皇长孙,身份显赫,他自是希望孩子聪慧,日后能担当起人君的考验。
不过,那只是期望而已。若不聪慧,他也不会强求。这是他的孩子,长大后会封王,会有自己的封地,会娶妻生子。只要孩子过得快活,他这个做父亲的也就放心了。
他放下书卷,长指轻轻捏着她脸颊。这是他近段日子找到的喜好,似乎觉得捏她脸是件很好玩的事。
看着女人气呼呼盯着自己,两腮嘟起跟河豚一样,他就忍不住发笑。“你放心,不论孩子怎么样,孤也不会嫌弃”。毕竟是他千盼万盼盼来的孩子。
他情绪内敛很少放声大笑,至少到目前为止梁含章没见过。即便是笑也是悄无声息的,嘴角轻轻勾起,眉眼弯弯,看得出整个人很愉悦。
看着他,梁含章也忍不住笑了。她自是信他,方才不过随口一问。
习惯真是个可怕的东西,太子刚离开的第一天,她就觉得哪哪都不习惯,整个人浑身不得劲。明月给她端来安胎药,提醒望着窗台发呆的人:“娘娘,该喝药了”。
梁含章这才醒神。也不推辞,端过药碗便一饮而尽。安胎药都是事先晾好的,此时端在她手心温度刚刚好。既然决定留下这孩子,她便打算好好对待,认真听太医的话。
太医每日按时来请脉,如今她是整个东宫的核心,不仅身边有明月玉湖等人伺候,太子走之前还留了李福,整个东宫里三层外三层包围着,生怕有刺客混入。
喝完安胎药,玉湖见她心情抑抑似有不快,把准备的蜜饯拿出来劝道:“娘娘,吃点蜜饯吧。这是李福公公特意吩咐人准备的”。
梁含章坐在窗台旁的罗汉榻上,摇摇头:“不用了”。她从来就不爱吃这种甜丝丝的东西,总觉得腻喉咙。
这么一整天闷在房里也不是个办法,她们二人是新来的,也不知道这位娘娘喜好什么。先前近身伺候的二位嬷嬷被打了板子,现在还在床上躺着。
似乎看出她们脸上的担忧,梁含章伸手在她们搀扶下起身,往旁边的书房走去:“闲着也是闲着,先前殿下还一直督促我练字,索性今日就练字吧”。
玉湖明月二侍女寸步不离,梁含章开始试探过她们几次,发现二人似是真的不通笔墨,也不识字。但为了保险起见,她写字时还是让人站在不远处的屏风前,偷偷在纸条上写了几个字。
玉湖二人看着书案后坐着的人,一身粉色襦裙,头上只簪了个白玉簪,素雅又娴静。皮肤白得发光,光线打在她脸上能看清上面细小的绒毛。
如此绝色女郎,偏还会写字。虽然怀了太子的第一个孩子,却从不恃宠生娇。她们来伺候到现在,从未听娘娘说过一句重话,对所有下人都是和和气气的。
难怪会讨太子殿下欢心。若她们是太子,也忍不住心动。心里这般想着,突然觉得直接盯着娘娘不礼貌,遂低下头看着地面。
书案后的女人表面看着平静,其实内心早已天人交战。她不知道要不要把太子下江南一事说出来。若是说出来,太子会不会有性命之忧?
现在太子不仅仅是她要攻略的对象,还是孩子她爹。她不希望孩子一生下来便没了亲爹。可,若是隐瞒不报,他们会不会对阿兄下手?
女子手指攥成拳,犹疑不定。这时候,外面突然传来李总管尖细的声音:“娘娘!”梁含章笔一歪,纸条上晕染大片墨迹。她看着自己写的字,长长呼了口气。
玉湖将人请进来。老太监手里捧着个锦盒,胖脸笑得满是褶子。躬身道:“娘娘,您前几日去陶然居预定的玉镯打出来了,老奴刚去取回来。您要不要看看?”
梁含章将手里的纸揉成团,脸色微微发白。旋即起身道:“给我看看吧”。明月接过锦盒呈上来。
她打开一看,是一对青玉手镯,乍一看纹理简单朴素无华,但仔细看就会发现,上面雕刻着精致的图案。有鲜艳欲滴的葡萄,粒粒分明的石榴,绕着手镯,还雕刻了三个福字,做工精细,看上去确是费了心思。
只是这手镯不适合刚出生的小孩子戴,等孩子长到一两岁,才能套在孩子手腕上。不过她打镯子只是个借口,也没真打算让孩子日后戴。
王皇后几乎隔一段时间便派人来东宫赏赐,赏赐的东西比这小小玉镯不知好了多少。
她努力不让自己心绪陷入混乱,点点头道:“不错。雕刻的人手艺很好,公公就替我赏了吧”。眼下太子不在东宫,她也不能出去。即使心里想见陶然居的人,也苦于没有办法。
李福甩甩手中拂尘,笑呵呵下去办了。
她将锦盒递给玉湖让人妥善放好,又在书案上练了会儿字,这才起身。她肚子里的孩子不过两个多月,小腹平坦,也没有呕吐难受的病症。若不是太医诊脉诊出来,她真怀疑是不是弄错了。
时间一晃就是一个多月,因为按察使等人亲自下江南,有条不紊指挥大家各司其职,江南的瘟疫得到有效控制。
不过千防万防还是出了事,因为粮草沉江,粮食短时间内调不过来,加之奸人恶意阻拦,江南的百姓对太子是议论纷纷,还有人直言太子无能,以致上天降罚。
开始时官员还能堵住他们的嘴,可是众口铄金积毁销骨,随着饿死的人越来越多,百姓的怨言就越来越大。直到太仓的粮食被人纵火焚毁,消息传到京城,朝野震惊。
惠安帝这些年身体越来越差,加之这段时间胸口上的箭毒复发,足足昏迷了半个多月。
帝王年轻时候南征北战,也受过大大小小的伤,当年那支箭镞淬了毒,堪堪射在他胸口上。幸而伤口不深又得医士及时处理,这才没有性命之忧。
不过,那毒虽被医士用药抑制住了,却没有彻底根除。年轻时候不显,现在他上了年纪,身体状况越来越差。
这次因为昏迷,罢朝足足有半月之余。这是之前从来没有过的。这也是为什么他会迫不及待传位给太子,因为他有种直觉,自己身体大概撑不了多久了。
圣上患病,太子又在东宫养伤。大晋最尊贵的两个人同时倒下,整个朝廷仿佛一下子没了主心骨,群龙无首。
第38章
圣上重新上朝, 已经是一个月后了。因有人刻意煽动,关于太子的传言愈演愈烈, 惠安帝看到奏疏,怒得面色涨红双目圆睁,将奏疏狠狠掷在地上。
“简直岂有此理!太子忧国忧民宵衣旰食,在东宫养病,怎么在他们眼里就成了上天罪罚?实在可恨!”他是拖着病体上朝的,被奏折上的内容气得眼前发黑,掩唇不住咳嗽。
文武百官集体跪下。
“魏爱卿去江南这么久,事情处理得怎么样了?”吃下杨内侍奉上来的药,他缓和呼吸, 重新问道。
马上有官员站出来回答:“回陛下, 魏尚书甫一到江南,便马不停蹄处置灾民之事,现在瘟疫已经得到有效控制。只是他想启奏陛下,江南刺史等人是否需要即刻押解回京, 听候审判?”
惠安帝靠在龙椅上, 思考了会儿才道:“罢了,江南不稳, 今权且寄人头在项。等日后再行裁决”。又问了些旁的事,直到商议完才下朝。
乾元殿。惠安帝召集几个心腹大臣入殿,询问西南修路攻打土司之事。值得高兴的是,目前道路已经修得差不多,现在最要紧的就是攻其不备,趁敌人还未完全反应过来,派将军率兵进入夜郎,将其一网打尽。
为保险起见, 惠安帝派了赵文为大将军,负责统兵御敌之事。赵将军骁勇善战功勋累累,派他前去既能振奋人心,又能增加胜仗的筹码。
商议了许久,最后以惠安帝身子不适,不得不结束。
次日起床时,明月本想同寻常一样到笼子旁边喂那只豢养的鹞鹰,却看到空荡荡的金丝鸟笼。她惊奇叫出来:“哎?那只鹞鹰怎不见了?”
玉湖闻声赶出来,那鸟笼朝外打开,不知是鹞鹰挣脱出去,还是被人放走了。等二人回去禀告良媛时,没想到对方神情淡淡,语气波澜不惊:“走了就走了吧”。
注意到二人眼底的疑惑,她将脸颊上几缕发丝别在耳后,支起身子温声解释:“可能是昨日我喂它时没关好笼子门,叫它找到机会逃出去了。一只畜生而已,走了也就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