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期盼又担忧,看着那平平无奇的小腹,已经能幻想出来日后孩子香香软软的脸。
女人摇头,身体笼在金光下,散发着一股淡淡的色泽。她将脑袋窝在他脖子处,牙齿轻轻咬着,似乎极眷恋。李琤很快感觉到脖子处一阵濡湿。
“殿下,臣妾想你了”。女人恨不得与他贴得更紧,他却怕伤到对方肚子,只敢虚虚搂着,闻言也回道:“孤也想你”。
他情绪鲜少外露,外人见他都是八风不动不苟言笑的样子。
偏遇到这女子,他满腔的情绪压抑在心,看到对方,只想宣泄而出,诉说着自己内心最真实的想法。
一双男女相拥坐在罗汉榻上,李琤轻吻着她眉心,刚想再问什么,突然听到一阵沉闷的声响。下一刻,怀中传来女人痛苦的呻吟。他松手一看,眼前的场面险些让他目眦欲裂。
只见女人双目浑圆,嘴角渗血,一把匕首从她背后直挺挺插入,他甚至能清楚看到匕首上雕刻的云纹,银光闪闪。
她疼得小脸发白,冷汗汗涔涔染湿里衣。李琤触及之处,只觉一片濡湿。
他低头扫了眼自己黏腻的手,不知何时沾染了满手的血。黑得发紫,血迹恍然间化成一个个狰狞阴森的修罗面孔朝自己扑来。
太子猛一觳觫,抱着怀中人的手不住颤抖,看到她嘴角大口大口溢出的血迹。只觉天昏地暗,心口被人用刀片反复划拉,疼得几乎没有知觉。
“太医!快叫太医!”他双目赤红几欲噬人,攥着她衣襟的手青筋暴起。在忍耐着极大的苦痛。
可一连喊几声,外面依旧没人回应。怀中人意识逐渐消失,仿佛下一秒就要离他而去。李琤被吓得双腿发软,太阳穴突突地疼。挣扎起身抱着人往外奔去。
梁含章伸出手抚摸他白玉般的脸颊,声音断断续续,低不可闻:“殿下……”
“你莫说话,孤去给你找太医”,一字一句仿佛硬生生从喉咙里挤出来,连他都没有意识到,自己双眼不知何时已经蓄满泪水。
“莫怕,一定会好的,东宫的徐院正医术一向高明,有他在你莫要担心。莫要担心……”声音带着哽咽。
一向喜怒不形于色的男人,此刻红了眼眶。泪水一滴一滴砸在女人茭白的面庞上。
“殿下,臣妾好疼啊”,她出身底层,早练就一颗能吃苦吃疼的心。平时在他面前虽温柔小意,但身体上有什么不舒服从来不会主动跟他说。
若不是有次他亲眼目睹女人经期疼得惨白的脸,浑身发抖躺在床上用被子蒙住身体,整个人小小一只缩在床上。
他都不知道她身子居然有这样大毛病,每次例假都疼得死去活来。而他身为夫君,却被蒙在鼓里从来不知道。
那时候,她从被窝里探出汗湿的头,努力挤出一丝笑意安慰:“殿下不用担心,臣妾不疼,都习惯了的”。
到底是经历了多大的苦难,才会在被疼得大汗淋漓时还能轻描淡写对他说:不疼的。
李琤的喉咙被堵得说不出话,心口更是有如被一双无形的手撕扯。而今,一向能忍能扛的人居然对他说疼。可见,她此刻承受的是多大的苦痛。
李琤听到她这话,只觉心口在滴血。深埋于心的戾气几乎要破土而出,他呼吸粗重眸光殷红,此刻恨不得杀人。
他只能像对待珍宝一般把人抱在怀里,忍不住与她双脸相贴。压抑着胸口的暴戾抖着声音安慰:“孤在,孤马上为你找太医,马上就不疼了”。
梁含章疼得头脑恍惚,感觉自己脖颈处一片潮湿。原来是男人的泪。她捂着自己小腹,那儿隆起的一块还有个孩子。她忍着痛苦嘱咐头顶上的男人:“殿下,若臣妾,活不下去,你一定,要保孩子”。
李琤视线落在她小腹,更觉肝肠寸断。若保住孩子的代价是失去她,他宁愿不要这个孩子。忍着鼻子的酸意,他摇头:“不,你一定要好好的,否则孤不能保证会好好对待他”。
若是她没了,这孩子还有何意义呢。他喜欢这个孩子,对孩子的到来无限期盼,更多的原因是因为,这是他和她的孩子。这孩子,身上流着她的血。
男人健步如飞,可不知为何,此刻东宫却怎么也走不到头,弯弯绕绕仿佛入了迷宫一般。李琤情绪慌乱,还不等他看清前路,突然觉得胸口一疼。
他低头去看,只见那里赫然立着一把匕首。与她身后那把一模一样。
他双目浑圆,看到那双熟悉的手,头一回觉得陌生。
第39章
内室昏暗, 只有窗外几缕幽光照进来。此时,厚重床帐内却突然传来骨头咯吱的脆响。
李琤是被铁器相碰的刀剑声吵醒的。他从巨大的恐惧和震惊中清醒过来, 汗水浸透里衣,起身坐在在床上大口呼吸。
听到外面的声音逐渐微弱,猜测那番打斗已经进入尾声。便也懒得再管。只是心中疑惑:为何他会做这样奇怪的梦?这其中有何深意?
殿门啪嗒一声被人从外面推开,青龙卫备身夏常急匆匆赶来,走到太子床帐前抱拳行礼:“殿下,外面有刺客!现已全部伏诛!”
太子正用衣袖擦拭额头,声音听起来有些疲惫:“可有活口?”掀开帷帐看到放在旁边架子上的青龙剑,他突然起身将之拿在手里,缓缓抽开剑鞘。
夏常不敢抬头, 咬咬牙继续道:“目下虽被暗卫擒住, 不过他们都是被雇来的死士,末将还未来得及审讯,他们便服毒自尽了”。
“不过,方才厮杀时有几人差点冲到殿下寝殿, 末将听到他们嘴里大喊'擒杀太子'。想来此番刺杀, 便是冲着殿下您来的”。
李琤一袭白色里衣,手持宝剑, 孤寂的背影在黑暗中愈发显得深不可测。脸色瞬间难看起来,冷笑道:“看来,是有人想取孤的项上人头啊”。
只是,想要他命的究竟是谁?琰光,逆党,还是,隐在暗处的另一方势力?
魏照生闻声匆忙赶来,看到太子无事后, 重重松了口气。他走过去拿起火折子点亮烛火,内室甫一明亮,照出太子冷肃阴鹜的面庞。
手中的冷剑闪闪发亮。魏照生在工部任职多年,也算常伴帝侧。太子给人的形象从来都是谦冲随和,令人如沐春风,如今还是第一次看到殿下如此森寒的脸。
“来了多少死士?”太子并未察觉身边人略带惊奇的脸色,从容不迫问。声音与寻常并无太大差别,可夏常等人听在耳朵里,却觉得森寒冷意扑面而来。
周围气压骤然降低,夏常硬着头皮答:“末将方才让人清点了下,总共五十死士”。
“五十?”太子冷嗤,漫不经心摇头:“还真是不少,看来这些个贼人真想要了孤的命”。
他刚从噩梦中醒神,还未完全喘过气,这群死士便撞上来。是觉得他这个太子软弱好欺么?还是说,当真不打算让他活着走出江南。
魏照生只觉不解:“殿下行踪隐秘,此番还是借用崔六郎的身份下江南。怎会让贼人知晓了您的身份?”难道说,这江南的蠹虫真有通天的本领,能猜出崔六是太子假扮的不成?
李琤径自往外走,看到青龙卫正在处理散乱一地的死尸,血迹斑驳,牵涉范围之广。可见方才的一番打斗何其激烈。
他的武艺虽比不上赵文此类武夫,但夜晚睡觉时候一直都极警醒,稍微一点风吹草动都会注意到。可方才那般打斗接近尾声,他才从梦中惊醒过来。
这般不合常理。今晚的事情处处透着蹊跷。太子只觉精神不济,双指轻轻揉着眉心。尽管极不愿意承认,他心中还是冒出个猜测。
他身边,怕是有潜藏的探子。魏照生显然也跟他想到一块儿去,愈发觉得不可置信:“殿下,此次下江南是机密,朝中只有寥寥几人知晓。难道……”
太子摇头,朝中唯一知晓的几个都是肱骨之臣,他与他们相处许久,深知他们秉性。
“应不是几位肱骨泄露的消息。”他缓缓踱步,“孤下江南的消息,不是还有东宫知道么?”
唯一有一点不明白的是,明明在东宫,他除了对良媛实话实说此番准确目的是江南。旁的人,只知道他在东宫养病是个幌子,其实人根本不在。至于准确是到了哪里,更是无从得知。
可是,今夜却有死士找到他的住所,甚至放出“诛杀太子”的狂悖言论,不得不令人深思。
他自认来到江南一直谨慎行事,未曾露出马脚。旁人又是从哪里得来的消息?
李福,良媛,还有朝中几个知道他消息的人的脸,一瞬间快速闪过脑海。他直觉忽略了什么,却怎么也抓不住。
直到几人最后的面孔都定格在一张脸上,李琤却仿佛看到什么洪水猛兽般,不住摇头。
他深吸一口气,复又叹息,看来自己身体的确是出问题了,居然荒谬到怀疑到她身上。
她不过一弱女子罢了,又怀着身孕,怎么想都不会是暗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