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端端一个人怎么就变成前朝太子呢?!
魏照生内心刮起一阵飓风,震得他手脚发麻,神思混乱。
隐太子不是在西南吗?什么时候来的江南,殿下又是如何知道的?
一连串的问题堵在喉咙里,魏照生却没敢问出声。
祝方站在一旁,原先还暗自疑惑,眼下是看明白了,太子是让自己看一出大戏。可惜了刘仪这个蠢贼,暗杀太子不成还惹一身骚。
此驴性情暴虐又蠢钝如猪,注定成不了大事。估计是接到西南战败的消息,一时狗急跳墙,妄想刺杀太子。也不想想太子身边的青龙卫是吃素的么。
他没有攀扯的念头还好,若是那张烂嘴乱说了什么话,此獠,留他不得。
刘仪表情僵硬,瘦削的身躯簌簌发抖。翻出绿豆眼的眼白,眼珠子死死定在李琤身上上下扫视。良久,与对方笃定的目光碰撞上,似乎被吸了精气般,缓缓瘫软在地。
他不再狡辩,有气无力问道:"你是如何知道的?我自认行踪隐秘,从未在你面前露出过马脚"。
为了更好适应刘仪这个角色,他特地学习对方一言一行,更借口生了场大病掩饰有些奇怪的举止。
连祝方这个与刘仪共事多年的下属兼同僚都没能识破他的诡计。太子又是如何知晓的?
李琤轻掸袍角,到旁边的圈椅坐下,举止不紧不慢动作优雅,即使披着一张假皮,依旧能给人疏朗萧举之感。不愧是锦绣膏梁中养出来的储君。
可惜啊,对方现在享受的一切,都是从他琰光手中抢过来的。一国储贰,天下至尊,本该是他的位置!
好恨啊!每每想到此,琰光就觉目眦欲裂,似有一双无形的大手牢牢攥在脖子上,让他呼吸困难,胸腔内翻江倒海,恨不得提刀杀人,把这些刽子手统统除掉。
相对于他的身形狼狈,举止癫狂,李琤这边显得极其平静。太子望着对方,兴味盎然嘴角甚至隐约勾起一丝笑意,以一副胜利者的姿态道:
“琰光殿下好道,多年前出家清修,自号清虚上人。而刺史刘仪贫寒出身,更因幼时生父被所谓的僧道之人害死。故而他非但不会好道,对这些个妖道深恶痛绝。多年前他就曾向父皇上奏,请求拆除国内大大小小的庙宇,还百姓一片和谐宁定之地”。
只是当年惠安帝初初登基,国事不稳,关河上下经常听闻金鼓之声。为了不激起民变,皇帝一直隐忍不发。
这一切李琤都十分清楚,故而来刺史府邸赴宴时看到殿内被供奉的三清的时候,他就隐约感觉不对劲。
而魏照生曾在他耳边嘀咕过一嘴,说这个刘仪有些奇怪,不像他印象中的样子。让太子心中怀疑愈深。只是怀疑归怀疑,却没料到对方会是前朝太子。
直到昨夜那五十暗卫意图潜入他的寝殿刺杀时,他才能真正确定,对方就是琰光,而不是所谓的刘仪。
显然这说法没能真正说服琰光,他眼睛赤红,饱含浓烈的恨意,嗤笑问:“刘刺史去年生了场重病,好不容易从鬼门关走出来,把精神希望寄托在僧道上,不是很正常么?你凭什么就以为我是琰光,就单凭这些毫无根据的推测么。难道堂堂一国太子,居然无能到这等地步?”
面对对方夹枪带棒的问话,李琤丝毫不恼怒,依旧气定神闲:“孤确实无能,若不是你昨晚派出的死士露出马脚,孤说不定现在还被蒙在鼓里。毕竟举国上下最希望孤死在江南的,只有你琰光殿下了吧。”
“西南的势力被朝廷一举击溃,打乱了你的计划。心急火燎之下,你收到长安探子的密信,知道孤眼下就在江南。于是你为了不错失良机,精心设计了这一场刺杀。”琰光面色一寸寸发白,勉强靠着桌椅才没滑倒。
“孤所言,可对否?”听到对方提及西南兵败一事,琰光好似被踩到七寸,突然狂怒:“你们李家没一个好东西,狗鼠辈,啖狗屎的畜生!若不是你们,整个天下都还是我的!我才是天命之主!你们这群腌臜货,迟早有一天会为自己行为付出代价!”
这事他深埋心底的执念,无数次午夜梦回,都以为自己还是端坐高堂之上,身边仆伺环绕,身着四爪蟒袍的太子。
蟒袍的金线在阳光下散发耀眼的光芒,这就是权力的滋味,让人心驰神往陶醉不已。怪道人人都向往那至尊之位。
可每次醒来,都发现自己躺在朴素暗淡的床榻,身边只有寥寥几个心腹,唯一能与自己共情的,恐怕只有从窗牖处泄进来的一缕月光。
他甚至不免恶毒地想,若是当年父皇早亡,把位子早早传给他,他起码能感受那把龙椅是何感觉。也断不至于眼下这般东逃西窜如丧家之犬。所以,只有杀了李家父子,这天下才能真正回到自己手中。
李家人,实在该死!
李琤一声冷嗤将他从幻想中拉回来,“孤以为你在外筹谋多年也该有些长进了,没想到还发这等蠢虫之言。你以为我们李家抢了你的天下,殊不知这天下正是你们父子一步步往外推的。
“天下变乱频仍,饿殍遍地,百姓过得水深火热,而你们父子一个忙着醉生梦死过着酒池肉林的生活,一个忙着求仙问道,征用大批民夫为你修筑道观。这天下早就烂透了,就算没有我们李家,依旧有旁的王家,陈家。总有人看不惯如此恶行,揭竿起义反抗。说到底,终究是你们无能,将这大好江山拱手让人”。
琰光当太子多年,过惯穷奢极欲的生活,不是没有想过梁国灭亡的真正原因,只是一直在麻痹自己,给自己灌输天命之主的思想。
仿佛只有这样,才能掩盖德不配位的事实。可现在,唯一一块遮羞布都被人扯下,他触及到所谓的真相,已经习惯性认为是谬论。
不禁暴跳如雷,指着李琤鼻子怒骂:“你以为你又是什么东西?居然敢以太子身份自居,你比之我又能强到哪里?”
不知想到什么,琰光突然大笑,眼底带着嗜血的光芒:“你方才不是说,是我藏在长安的探子送来的密信么?既然太子殿下聪明绝顶德比尧舜,那你可能想到是何人送的信?殿下无所不能,不会连人的好坏都分不清吧?如此,又何配为君?”
李琤面色陡然变得难看起来。
知道戳到对方痛楚,琰光愈发得意:“我既然栽在你手里,你也别想太子之位坐得安稳!”他厉声怒喝,“一想到日后你们自相残杀,为了一个太子之位斗得你死我活,想想都觉可笑。我还真期待那一天呢”。
李琤手指咯吱作响,身躯摇摇欲坠。
魏照生在一旁听得云里雾里,看到太子的状况又忍不住担心。最终还是问出心底的疑惑:“殿下,此逆贼这是何意?”
什么自相残杀你死我活的,圣上如此爱重殿下,曾多次露出禅位的念头。贤王殿下更是敬重仰慕这唯一的兄长,太子的储君之位可谓坚如磐石,又怎么会自相残杀呢?定是这个老贼受的刺激过大,言语疯癫,胡言乱语。
在听到太子自称孤时,一众属官顿觉不对,纷纷跪地叩拜。祝方在众人之列,一直以旁观者的姿态默默无声看着,乍然听到琰光的话,古井无波的眼睛霎时露出慌乱。
好在他反应极快,那一瞬不正常的表情很快被敛下去。只是,李琤从始至终一直有意识观察对方,方才闪过的古怪被他尽数收入眼底。
他右手抚弄着腰间的香囊,眼神幽暗难测。琰光本就如丧家之犬,身边得用的人本就不多。而今与青龙卫对上,没两下便只有跪地受缚的份。
最初的狂怒过后,他倒变得坦然接受起来,任由青龙卫撕下他脸上的假面。假面后的那张脸年迈又苍老,颧骨高高耸起,皮肤松弛,看起来将近古稀之年。
魏照生等人又骇了一大跳,心中感叹果然跟在殿下身边办事需要强大的心脏,他这一早上下来,都不知道被吓多少回了。
也不知李福那阉人是如何熬过来的。按下心中腹诽,他拱手奉承道:“果然不出殿下所料,这厮还真是琰光本人”。
西南乱军被朝廷铁蹄践踏早已不堪一击,而今又抓到琰光本人。看来殿下早意识到琰光身处江南,想来一场瓮中抓鳖。
李琤一眼看出对方在想什么,不紧不慢道:“孤事先并不知道琰光在江南,还是你说刘刺史不对劲,孤才往这方面想”。
话虽如此,魏照生一个字不信。若殿下事先没预料到,又怎会隐藏行踪特地下江南,定是觉察到端倪。眼下这般说不过是天性谦冲不欲张扬罢了。按察使一脸我都懂,我都理解的表情。
相较于太子这边的轻松,祝方的感觉恰恰与之相反。他猜不准殿下此举何意,为何叫他前来旁观,难道是察觉到端倪了么?
可除了他,江南大大小小的官员都被请来了,且看太子举止神态一如既往。祝方只能安慰自己,兴许太子只是想让他们亲眼目睹,杀鸡儆猴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