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何况底下的百姓多数没资格面见天颜,自然不知太子是否果真如传闻一般潇潇疏朗,湛然若神。
李琤也是被传言影响到了,还以为隐太子年纪虽大,多少风韵犹存,没想到长着这副黑皮模样。
心中忍不住感叹,还好他和良媛生得都不算差,否则孩子生得这般丑,长大可是要怪罪他们这些当爹娘的。
“你说琰光曾担任多年的江南刺史?那真正的刘仪呢,他在哪里?”
太子不知她为何突然激动,耐心道:“还没查出来,琰光说这江南刺史之位是刘仪自愿献出来的,之后便走了”。
李琤不敢深想,但所有事情仿佛都在往自己最不想看到的方向而去。
梁含章听完怔愣许久,猛然攥着太子衣袖,低声说:“那刘仪曾与臣妾有些交情,殿下真不能把人找回来么?”
李琤讶然:“你怎会与他有交情?”对方是从三品刺史,而她多年在底层为奴为婢,他实在想不到,二者的人生究竟有何交叉点。
梁含章说着说着也哭了:“那刘刺史祖上也是白身,年轻时候就住在我家隔壁,对我照顾颇多。臣妾想着他绝不是那等通敌卖国之贼,故而想求殿下找到他,当面表达谢意”。
没得到太子的答复,梁含章心中惴惴,忙起身行礼:“臣妾该死,竟敢妄言国事……”她习惯了男人的温柔体贴,差点忘了对方也是杀伐果断的储君,岂会听她这妇人之言。
女人动作突然,连太子也没想到。因为幅度过大,差点被身后的圈椅绊倒,有孕的缘故,芷兰居一切尖锐的物件都被收走了,有些实在搬不走的,也会在棱角处裹上厚厚的棉布,生怕伤到良媛肚子的孩子。
可事发突然,谁也没想到她突然起身没站稳。玉湖二人习武出身,等反应过来去扶人时,已经被太子抢先一步。
看着怀中女子,太子头一次动怒:“你又乱动什么?!”本来他就对她日常行为的疏离感到不悦 ,只是深埋心底没表现出来而已。而且他有自己的骄傲,总是向另一方表达爱意,会显得自己廉价。
没想到她居然因为行礼差点把自己摔了。抱着怀中温热的人儿,太子还未缓过神,只觉一阵后怕。
“往后在东宫,你都不必向孤行礼,不论发生任何事情,知道了吗?”男人声线冷冷,还带着怒意。
梁含章不知是被自己差点摔倒吓到了,还是被太子的训斥吓到了,呆呆点头,乖巧回:“臣妾知道了”。
“日后在孤面前不必自称臣妾,孤不喜欢”。末了,男人又补充一句。
“臣妾,我知道了”。声音依旧弱弱的。
第44章
席间沉默了许久。梁含章小心觑着他脸色, 小小声道:“殿下,臣妾……我可以去见那前朝太子一面吗?”
她知道自己这请求十分匪夷所思, 有心之人只要稍微动动脑子都知道,她跟琰光之间的猫腻。
可是她等不了了,她必须亲自去问琰光关于阿兄的下落,冥冥中有种声音告诉她,阿兄并没有死。她不相信走之前还好好与自己道别说还能再见的人,居然就这么死了。
若是阿兄不在世,她在东宫所做的一切还有什么意义?
“我实在担心那刘刺史的安危,怕不是被琰光关在何处嗟磨,娘从小对我说要懂得知恩图报, 刘刺史对我和我娘都有大恩, 若阿娘九泉之下知道我对昔日恩人漠不关心,定是要狠狠训斥我的”。
李琤:“就算你担心那刘刺史,派人去撬开琰光的嘴就是了,何必亲自过去?大理寺刑狱血气重, 你还怀着身孕, 如何去得?”太子皱紧眉头,言语间无任何松动之意。
确实如此, 刑狱不知死过多少人聚集多少冤魂,寻常人进去都会觉得晦气,更何况她肚子里还怀着孩子。如果此事闹到帝后耳朵里,遭罪的还不是她。这个口太子始终不愿意松开。
“若是殿下担心,何不把琰光带来,让臣妾,让我亲自问问?”梁含章知道自己的请求十分为难,照太子的心性不可能猜不到其中关窍。
李福却是惊得几乎站不稳。那前朝太子是什么身份, 他们东宫又是什么地方,哪有让逆党之流进东宫的说法?
不说太子不会答应,就算真应下,改日让御史台那帮老匹夫知道,不知得参成什么样子。
可让他万万没想到的是,太子居然就这般轻而易举答应了!
李琤只是沉吟片刻思考了可行性,便点头道:“也可,就让人把琰光押过来吧”。说着又忍不住嘱咐:“你只能与他待一刻钟的功夫,不可影响肚中的孩子”。
好似在他看来,只要良媛与腹中孩子能平安无虞,其余的事,他都可让步。
可是,这毕竟是东宫啊,娘娘不懂事,殿下还任由着人胡闹?李福作为太子身边的大总管,关键时候有劝谏之责,他甩了甩手中的拂尘,刚准备开口,被李琤一记冷眼瞪回去。
梁含章如听天籁,激动得几乎泪眼汪汪了,口中不住感谢:“多谢殿下/体恤……”她不是没想过这一切都是太子在做局,可是如今形格势禁,她管不了这么多了。
左右不过被发现身份,那又如何?没了阿兄她留在世上又有何意义?若是真能确定阿兄死了,她也得找到幕后主使,血刃仇人,为阿兄报仇。
李琤面色平静,幽潭似的眼眸时不时落在旁边女人身上,指骨有一下没一下敲着黄花梨八仙桌,状似不经意问:“你可见过琰光?”
梁含章脸色紧绷,不知他是否猜出什么,咬牙摇头:“不,我没见过他”,说着故作疑惑,“殿下怎会这般问?”
太子将酒杯斟满酒一饮而尽,笑道:“没什么,就是听你方才所说与刘刺史的渊源,多嘴问了一句”。
他午膳已经用得差不多,见女人困倦又让左右将她搀扶下去了。起初梁含章还嘴硬说自己不困,哪料太子直接说她若休息好醒来便可直接见前朝太子。
此话一出,女人只得悻悻离开。
待内室的锦帘彻底落下,李福忍不住问:“殿下怎就这么随便答应娘娘了,那琰光是什么人,让他面见娘娘不是冲撞了小殿下么?”
李琤没回话,神色越来越冷。直到现在,他才发觉自己真正忽略了什么东西。只是,心中的猜想没跟李福说,他一遍又一遍安慰自己:定是他想差了,她不过一弱女子,哪里来的这种本事?
可是,思绪还是忍不住飘到当日在丰乐楼的种种。他遇见她的第一面便被人下了毒,他们的相见真的不是别人刻意做局么?
若真是这般,太子五指逐渐用力,酒杯啪一声直接破碎,陶瓷片扎入血肉,不断有鲜血涌出。
李福吓得呀一声叫起来,“殿下手受伤了!”太子这才低头看被碎瓷片扎得血肉模糊的右手,目光幽深。摇头道:“不必惊动任何人”,说着直接撩袍起身往外走去,“你简单为孤包扎就行了”。
“殿下,老奴手艺不精,恐弄疼殿下。左右府上有许多太医,随便叫一个过来不是更方便?”
“孤的话,你敢不听?”向来温和的储君因为贴身总管喋喋不休的话,罕见的发了脾气。带着十足怒意的声音传来,饶是李福伺候这么多年,依旧被吓得腿肚子直打转。
“是,是,老奴谨遵殿下旨意”。
太子大步流星往外走,面色森寒却不忘嘱咐:“将那琰光直接从大理寺提来,等娘娘休息好后便可安排二人相见。记住,不论良媛想要干什么,底下人都不可阻拦”。
末了又加一句:“记得从大理寺提人的时候做得隐蔽些,莫要让人知道是良媛想见隐太子”。
只要私见逆党之事与她无关,外面的风言风语就攀扯不到良媛身上。
外面的大雪已经停了,天空逐渐恢复几丝光亮。男人走得急,连抵御风寒的大氅都没披上,负手抬头仰望上空,深深叹了口气。
他做到这个份上,只希望她,莫要让他失望。
从芷兰居出来,太子就一直在前堂处理公务,听夏常说那祝长史,不,现在已经荣登江南刺史了,在太子一行刚从江南离开不久,便急着嫁女。
这女儿不是他与夫人生的,而是半路认领养在膝下的养女。本来这嫁女也不稀奇,毕竟年纪到了,听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择一良婿,嫁出去极正常。
怪就怪在那祝刺史为女儿选的夫婿居然是益州宜宾一商贾之家,那商贾姓古,是做丝绸生意的,在整个大晋都赫赫有名。家中有一老幺是老来得子,一直被二老疼着宠着。
虽然士农工商的排序,商人在最末等之流。但是古家不是普通商贾,而是皇商,名下产出的丝绸有十之四五都被送到皇宫供贵人们享用。
这么一位如珠似宝的儿子,不说要娶世家大族的女儿,怕是也看不上祝方的养女罢,毕竟那只是个养女,与亲女还是差了关系。
更何况一个在江南,一个在益州,中间隔了十万八千里,两家是如何认识且选择结为亲家的?虽只是养女,但祝方却选择将她远嫁,当真对女儿没有一丝感情吗?